奥雷里奥望向比阿特丽斯的发丝，它们像绸缎一般光亮，聚在一起犹如漆黑的瀑布。他也拈起自己的侧发，斜视一眼后答道：“不错，我知道。”
比阿特丽斯说道：“这样深色的直发……我们都是大帝国的遗孤。帝国已经毁灭了一千年，但帝国的血脉仍在代代传承。”
奥雷里奥答道：“即使有些人头发是另一种颜色，也不能代表他们没有帝国的血统。”
“我当然知道。”比阿特丽斯说道，“你身边那个绿色头发的小女孩，我知道，她那种菠菜一样的头发……她是大帝国某位执政官的后裔。”
“不错。在塞伦西亚，或是埃克雷西亚，帝国的遗民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在这里……却屈指可数。我自十三岁嫁到利贝拉，与那个迂腐的老东西结婚，我就很少见过，令我感到熟悉的面孔。”
“夏尔?拉塞尔，他不是吗？”
“他？他确实也是，但我……总觉得他怪异，但我说不出为什么。”比阿特丽斯答道。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我请你过来，可不是想谈拉塞尔的事情。所以我先把他支出去。”
“那请长话短说吧。”
“你真是冷淡。”她直视着奥雷里奥的面庞，“我已经到了这种年纪，早不是羞涩的少女，我更愿意直白地表达我的感受，还有我对你的倾慕。遇到你，仿佛让我年轻了二十岁。”
奥雷里奥嘴角一撇，说道：“这番话……真像是花花公子勾引单纯少女。您指望我上当吗？”
“当然不，我当然不指望你‘上当’。”女王答道，“因为这是我的真情实感。”
“我自四五岁时，就会一边说谎，一边说这是我的真情实感。”
比阿特丽斯凄苦地一笑，轻声说道：“像你这样聪慧的人，我完全相信。算了，我不指望你相信我，我只想表达自己的情感。在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以后，我已经不能盼着有谁真心对待我了。”
奥雷里奥说道：“请继续吧。我想，我有些时间。”他不动声色，心里却想：“我对别人的家庭身世都没有兴趣，我更想知道些埃克雷西亚政局的事情。在亲历者的眼中，那些事件究竟是怎样的，有带来了什么影响。”
“玛格娜，”比阿特丽斯低声说出首席女祭司的名字，“她是我最憎恨的人。”
“称玛格娜为玛格娜，是不被饶恕的重罪。”奥雷里奥面无表情地回应。
首席祭司就任时，需要舍弃之前的姓名，以此来“与无名的神保持一致，表示对神忠贞的奉献”。而如果有谁胆敢提及那个被舍弃的名字，就将遭受极为严重的责罚。尽管如今教权衰弱，再无力责罚违规者。
比阿特丽斯掩嘴一笑，说道：“你也犯了同样的罪过。如果神要降下责罚，我们一起承受的话，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难过。”
“神睡得正香甜，没时间在意您与我。”
“没错，所谓责罚全是祭司们自作主张。即使在我的故乡，在埃克雷西亚，名义上属于首席祭司的国度……我们并非放弃了对神的虔诚，只不过是抛却了荒唐的祭司与神庙。我亲眼见过玛格娜，知道她有多么道德败坏。”
“并不让我意外。我知道，您的父亲，是埃克雷西亚实际的掌权人，玛格娜只是他的傀儡。”
比阿特丽斯摇了摇头，说道：“玛格娜没有那么单纯，他们两个在互相利用。”
“这出乎我的预料。”
“玛格娜借着我父亲的权势，爬上了首席祭司的位置；我父亲则如愿控制了祭司们，尽管他付出了一些代价。他带着一群暴徒，冲进大圣堂的最深处，把签筒中蜡封的纸团全倒出去，再加一颗新的进去。这样愚蠢的举动，这败坏了他的声名。”
“但他终究是如愿了。”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比阿特丽斯突然情绪激动，眼圈发红。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弹起来，只穿着件轻薄的丝质睡衣。她来到奥雷里奥面前，大声喊道：“你明白吗？他……”
奥雷里奥冷眼望着，说道：“我建议您，最好注意您的仪容。也许，我需要为您叫来侍女。”
“不必了。”比阿特丽斯说道，“你是正派的人，我这样……不恰当。”她扬手在脸上抹了抹，擦去眼中积蓄的泪水。
“请您休息。”
“我想稍微活动一下。”说罢，她提起床上的被子，披在自己的背上，在地毯上落座，再把全身裹得严实。她仰头向奥雷里奥说道：“你也坐下说话吧，我没你这么年轻，仰着头会很累的。人过了三十岁，外表上可能还很光鲜，但各个部分都不好了。”
她见奥雷里奥有些犹豫，又解释道：“这地毯很干净。自从我入住这里，每三天地毯都会换一次。”
“这可是个大工程。”奥雷里奥说着，也盘腿坐到地板上。他落座的位置，正好有一郁金香型的图样。
“是啊，可能侍女们都很反感。”比阿特丽斯微笑道，“不过，这终究有用了。之前没人愿意这样，和我面对面坐在地上闲聊。我继续了。”见奥雷里奥点头，她又说道：“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玛格娜就成了我父亲的情人。这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贵族男女极少因为爱情结合，婚外情几乎是被人默许的。”
“然而，玛格娜是高阶女祭司，这是一桩丑闻。”
“没错。高阶祭司，不论男女均要保持贞洁。”比阿特丽斯说道，“不过，仅仅是丑闻，不足以伤害任何人。但是……”她顿了顿，向奥雷里奥问道：“你对爱哭的女人，怎么看？”
“这有什么所谓。”
她又是点头，竟掩面哭了起来。
奥雷里奥见了她的样子，反倒觉得滑稽，心想：“她想哭何必询问我？这样过活未免太累了。”
“玛格娜和父亲，一起逼死了我的母亲！”比阿特丽斯悲痛欲绝，“在我十岁的时候，我还记得……母亲喝下毒药之后，在临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她……她……她……”她一连说了十几个“她”，终于说出了最后的话语：“她带着尊严选择了死亡。”
“我很抱歉。”
“她教导我尊严有多么重要，可我……我却背离了她的教诲！我活得没有半点尊严！我……为逃离我的父亲，竟然甘愿嫁给比我老三十岁的男人！我为什么这么蠢！这么卑贱！”她悔恨万分，眼泪也簌簌地落在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