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怀抱着那碗热粥，低头用小勺不停地搅动，低声答道：“我没有掩饰。”然而，她洒落的泪水，很快与粥中的麦粒混合均匀。她扬起手，用力在脸上抹了两把，又说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想听我的事？”
奥雷里奥凝望着她泪水纵横的脸庞，数秒之后才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们都不会再问了，我尊重你的选择。趁午休还没结束，休息吧。”他才站起来，外套的下摆已被肥皂掣住。
“改主意了？”
肥皂点点头，说道：“我……大概吧。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从最初的开始吧。”
“最初……哪里是最初？”肥皂近乎自语般地说道，“小时候的事，我多半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从我记事开始，就……没有父母。我生在卡塔利斯某个城市里，那是个很大的城市。城里有很多富人，他们住在很大很贵的房子里，可我……”
“怎么样？”歌洛莉娅问道。
“我生在那里的贫民窟。”肥皂继续说道，“婆婆把我养大。我有个哥哥，还有妹妹。我和你们提过。”
“确实。”奥雷里奥说道，“请继续。”
“我知道，我们不是亲生的兄妹，而且……也许我们当中，也没有一个，是婆婆的亲人。”肥皂继续说道，“我们住在一间四面漏风的小房子里，兄妹三人只能挤在一张小床上，而婆婆还要睡在地上。”
歌洛莉娅低着头，说道：“即使你这么描述出来，我也很难想象，穷人的生活。”
“我知道，你们都是贵族。我没指望你们能理解我，甚至同情我。”
“之后，又是怎样的故事？”奥雷里奥问道。
“之后？婆婆经常会到某条街上摆摊，卖些破烂东西，大多数是小孩的玩具。她就靠这个来养活我们三个人，还有她自己。”
“很艰难？”奥雷里奥问道。
“那是当然！城里有钱人多，但穷人更多。穷人的孩子，哪有钱买玩具？他们都和我们差不多，糊口都不容易，每天要去翻贵族家的厨余废物。有钱人家的小孩，有时会溜出来，偷偷买几件小玩意，但是……这很危险。”
“很危险？”
肥皂又说道：“他们的家长，发现那些小玩意，就会派人出来搜，看看是谁在摆摊卖东西。要是被抓住，最好的结果就是被打一顿。我经常看到，婆婆鼻青脸肿地回来。”
“这些人，真不像话！”歌洛莉娅怒道。
“你真心觉得他们是混蛋？”肥皂问道。
“怎么会有假！”
“但愿吧！”肥皂轻叹了口气，“就这样，我们三兄妹，长到了十岁左右。这个年纪的小孩，食欲比之前……强了很多。婆婆赚的那点钱，已经很难让我们填饱肚子了。我们没别的办法，只能做点小偷小摸的事情。我们知道偷东西不对，婆婆也揍过我们，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啊。”
“我能理解。”奥雷里奥说道。
“我怎么不信！”肥皂凄苦地一笑。她刚刚才止住哭泣。
“后来怎么样？”
“我们一开始只是在街上偷东西，摸一个钱袋，或者偷几块面包。当然，被抓到过好几次，也被打得头破血流过。”说罢，她撩起前发，露出额头。她指着自己左侧的额角，向另外两人展示。她的发际线上，有一处指节般大小的疤痕，那里头发不再生出来。“这就是被人打的。不过，更多……还是我哥哥，‘澡盆’更常挨揍，为了保护我和‘浴巾’。他是个好哥哥，对吧？”
“是啊，我的哥哥也……”
“可是……可是……”肥皂说着，原本平静的表情，渐渐变得凄苦，随后她又控制不住眼泪，颤抖着泣不成声。“我害死了他！”
“你……害死了他？”
“是，我害死了他！要不是那一天，我生了重病，就不是浴巾，是我……和他一起去。有我在外面望风，就……就……他就不会被人抓住，也不会被人打死。可我……这都是我的错！”
“抱歉。”
“该道歉的是我……我，全都是我的错！之后，婆婆她……也因为我……我的妹妹也是因为我！”肥皂掩面痛哭，同时大声地喊叫着，嗓音很快开始沙哑。她憎恨着自己，用尽办法令自己痛苦：先是捶打自己的胸口，随后又用力撕扯自己的面部，抓出一道道血淋淋的痕迹。
“拦住她！”奥雷里奥说道。歌洛莉娅点头，上前抓住肥皂的双手，将她牢牢地按在车厢的地板上。她奋力挣扎着，但始终拗不过健壮的女骑士，最终只能安静下来。她这才觉得，脸上的伤口被泪水触及时，痛楚是如此的剧烈。她喃喃自语：“这是我应得的，我活该。”
“别急着责怪自己！”奥雷里奥说着，用治疗法术帮她治愈脸上的抓伤。
“你什么也不懂！”肥皂又用力摇头，设法避开他法术的作用。“我的……”
奥雷里奥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令她无法再闪避。他凝视着肥皂的双眼，说道：“看着我！听着，我想知道，那事情的来龙去脉。冷静地说出来。”
肥皂一怔，说道：“好……好。那时候，我大概十六岁，我的妹妹也许是十四岁。那时候，我们的小房子里，突然来了一群士兵。说是兵，倒更像流氓地痞，和贫民窟里的多数人差不多。”
“他们来干什么？”
“收税，人头税。”肥皂说道，“他们本来应该按成年男人的数量征税，但实际上呢……”她“哼”地一笑。“那群混蛋，哪敢去有好几个男人的家里收税！他们只会找没有男人，或者只有个老头的家里收！那群人跑到我们家里时，我正从外面回来。他们和婆婆纠缠在一块，又拿着棍子吓唬婆婆，又打了她几下。我看到了，可我却……逃了。等几天后，我再回去的时候……我只看到婆婆的尸体。”她说着，又一次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