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罗只觉得震惊。令他震惊的事物，当然不是议题的内容，而是提出这个议题的人。按照塞伦西亚内阁的规章，主持会议的应该是元首，提出议题的人自然也是元首。
尽管如今这只是种仪式，因为非紧急的议题，早在会前就会为与会的十三人所知，究竟从何人口中说出，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但费斯特胆敢公然挑战规定和惯例，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开始吧！”费斯特说罢，便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他仍然做得笔直，双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脸稍稍地扬起，仿佛在用鼻孔看人。他态度趾高气昂，仿佛在座的其他人不是他的同僚，而是他的下属。
此时，“长老派”的数人，都一齐望向他们的首领。他们早就心怀不满，但在贝罗议长缺席时，他们在内阁或是元老院中，都处于劣势当中。他们当时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暂且忍让。
如今，贝罗大使康复归来。多了这位老资格的政客支持，他们终于可以亮明自己的态度，正式向新贵族发起挑战。
他们这么认为，可贝罗议长却不为所动。他目光也与盟友们的相交，可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他一言不发，竟将这个攻讦的机会放走。
长老派的几人，各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们面面相觑，但还是决定保持沉默。他们个个年事已高，都是富有政治经验的老狐狸，没那么容易冲动。他们不会暗中抱怨首领懦弱，只会为他找个缘由，在心中将其行为合理化。
费斯特似乎不懂得收敛，起身又继续僭越地代行着元首的职责：“诸位，我们都知道，我国最出名的陆军将领，科尔内将军在昨日遭人暗算，现在还生死未卜。”他故意夸大其词，但实际上与会的所有人，都知道科尔内真实的情况。他如此做的意义，似乎不甚明了。
“得意忘形。”莫林心想。他又偏头望向贝罗议长，见对方皱纹纵横的脸颊上，没有半点的表情。他又想：“他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在等待机会吗？现在内阁已经貌合神离，就算今天矛盾不爆发，明天、后天……又会怎么样？我又该怎么维持平衡？”
在莫林伯爵正想着时，费斯特也说个不停。他花了颇多的时间，将文件上说得明晰的内容，一再地重复了几遍。他的同党都百无聊赖，他的对手们更是强压着怒火。唯独元首聚精会神地听着，全无刚才在走廊中显露的疲态。
“这个费斯特，他到底想做什么？”莫林又想，“难道说，他打算……僭位？而且，建立独裁的统治？”他做出如此大胆的猜想之后，又慌忙地自我否定。他暗中告诫自己：“不可胡乱揣度！这么想，实在……过分了。”
“事情就是如此。”费斯特说道，“现在，负责塔拉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他指挥经验有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说罢，他将左手扬起来，似乎为了显得生动，用大拇指依次在其余四指的指节上点数。
这是塞伦西亚人特有的计数方式。除拇指之外，共计有十二段指节。这正好与他们偏好的十二进制契合。
费斯特先在食指上点数，随后又到中指上，点到最下面的指节就停下。“就这么多，半只手就够了。”他继续说道。他只提奥雷里奥经验有限，却只字不提那几场大胜。
费斯特又说道：“这个年轻人，是科尔内将军亲自指派的。这让我有点怀疑将军的精神状态。我相信，他手下还有许多能人，比如……”他说得起兴，便开始滔滔不绝，直到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前线的人员状况，这才不得不停顿。
“总之，我相信他还有其他人选。”他生硬地总结，似乎并不不觉得尴尬。“尽管如此，我也不打算在里面挑选了。我们要派个人，赶紧去接手塔拉的事务。我们必须要在年轻人惹祸之前，派人去替换他。”
“他总在强调年轻人，倒像是……长老派。”莫林心想。
在过去的几百年中，很多人都认为，塞伦西亚的政治正在逐渐僵化。因为就任元首，或是进入内阁的人，年纪都越来越长。在元老院严重缺员，得到大量新兴贵族补贴之前，元老院几乎变成了养老院，内阁里更是没有几根深色的头发。
在那段时间里，年龄自然成了评断人能力的重要标准。年轻人过于冲动、不够沉稳，而且缺乏经验与能力，这简直是诸位长者的共识。他们还常把这样的判断挂在嘴边。
但是令人没有料到的是，费斯特作为新贵族，竟然也会吐出这种话。
莫林心想：“真是讽刺。他被权力冲昏了头，并且就要变成他曾经讨厌的人了。他年轻时被人蔑视的滋味，他已经忘了吗？”
“各位，请发表看法吧！我们需要一个人选，他最好就在塞伦西亚，或是离塔拉较近的地方，我们希望他能够在三天内到任。”
“蒂齐亚诺?莫林?格列提，怎么样？”一位新贵族起身提议，“他就在……”
那人虽是费斯特的同党，但后者却并没有耐心听他说完：“不行！我说过，二十多岁的人，都不可靠。你说，格列提家的小子，今年几岁？”他态度十分蛮横，甚至不把同党看在眼里；对本国其他贵族，也缺乏基本的尊重。
“可是……”
“没有可是！”费斯特怒道，“小格列提不够格，老格列提还差不多！说其他人选！”
“没有可是？其他人选？”
费斯特回过头，望向终于发话的贝罗议长。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贝罗抢先：“这里是塞伦西亚的内阁，不是你家！你想独断，滚回你家去，对你那不贞洁的妻子发号施令啊！”
他骂得不留半点情面，这令长老派的众人都觉得痛快。即使是新贵族，也没有人站出来维护。费斯特被气得脸色发青，再想开口却觉得舌头像打了结，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贝罗议长又说道：“我提议，我们现在就进行表决。蒂齐亚诺?莫林?格列提将军，是否是个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