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情势之下，那位喀林德的苏穆阿布大王怎么还敢进一步得罪亚述人呢？……况且您还是一名来自于米坦尼的公主，您的祖国现在同亚述可是处于战争状态的……如果我就是那名苏穆阿布大王，我为什么不把这位主动送上门来的、敌国的公主献给亚述人呢？我为什么不拼尽全力讨好身边那个巨大的帝国，来为自己的城邦赢得一点点的喘息时间呢？”
“可是，安虎老爷，我的姐姐，苏穆阿布大王的妻子，也正是一名米坦尼的公主呀，”伊南娜颤声说道，“如果他真的想向亚述献媚示好，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姐姐献给亚述人呢？”
“您怎么知道他不想呢？”殷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如果亚述人真的有朝一日如此逼迫您的姐夫，您就敢保证，他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请容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这位苏穆阿布大王，也许正在筹划这样的事情呢！”
“不，不……这绝不可能，安虎老爷，”伊南娜虚弱地喃喃自语道，“我的姐姐是如此爱着他，而大王也是如此爱着我的姐姐……怎么可能，不不……我和姐姐在三个月之前还进行了一次通信，从她的口吻中可没有一丝一毫您说的那种可怕的前景……”
“如果真的像您所说的那样美好，那么天下就太平了，”殷戍哼了一声，“当伊辛的列利利大王勾结了亚述的萨尔贡王子的时候，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难道不是吗？”
这绝对是一个强有力的比较。黑衣女子顿时沉默了。
“爱的砝码，在政治斗争的天平上必定是微不足道的，”他正色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学会的这个道理。真的，相信我，米坦尼的伊南娜公主，您应该做这个思想准备，您也必须做这个思想准备。”
伊南娜垂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老爷，”图雅公主眨巴着眼睛问道，“请您继续呀……请您快点得出结论，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别着急呀……”殷戍皱着眉头说道，“慢慢来吧我的图雅，慢慢来……我也在紧张地思考着呢！”
正在这时，甲板上的小伙子们突然爆发出阵阵喧哗——香喷喷的、撒了孜然的烤肉全都做好了！所有的食物和蜜酒也都准备好了！
阵阵奇异的香气随风飘来，勾得所有人腹中的馋虫都在蠢蠢欲动。
“请我们的‘洪巴巴老爷’过来嘛！”有人快活地高声叫着，“请埃及的安虎老爷过来嘛！准备开始吃好吃的啦！”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热烈的哄笑声。
殷戍注意到，塔蒙正站在那一群小伙子中间，忙得大汗淋漓，而投向这边的目光之中却充满了笑意。
他微微一笑，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却又把头转了回来，目光温和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
“你们先去吃吧！”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不知怎么的，我突然不饿了。”
“不，安虎老爷！”伊南娜急急说道，“请您继续说下去！我想听完您的分析！”
图雅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埃及语、阿卡德语和蓬特语朝着那群人大声喊叫了几句，甲板上顿时欢声雷动。少年们热烈地叫喊着，立即投入到美妙无比的大快朵颐之中去了！
殷戍终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领导”不在场，手下才能痛痛快快放开了吃，看来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啊。
“那好，我们继续吧……”他迅速收起了笑容，“啊，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您说，苏穆阿布大王极有可能把我，甚至还有我的姐姐，都当做献给亚述人的礼物……”伊南娜说道，“请您继续，安虎老爷。”
“……是的，我只不过设想了一种最糟糕的情况，”殷戍镇定地说，“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不敢收留您，不过他在您姐姐的影响之下，也可能不会加害于您，而更大的可能则是，把您客客气气地送出喀林德，让您滚得远远的，和喀林德不再发生一丁点儿联系……他任由您在这片充斥着血与火的土地上自生自灭……是的米坦尼的伊南娜公主，这就是我在这个问题上的结论。真的，同喀林德的安全相比，一名外族的娘们——啊，请允许我又使用了这个不文雅的字眼——一名可有可无的小姨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伊南娜的双眼之中突然涌出了泪水，长长的睫毛也变得更加潮湿，半张脸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真真叫做“梨花带雨”——此时此刻的殷戍觉得她真是美极了！
“米坦尼的伊南娜公主就算真诚地、一门心思地想投靠她的姐姐、姐夫，也是毫无希望的，是没有出路的，”图雅强自镇定地说道，“您是想表达这个意思，是吗，老爷？”
“是的，”殷戍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刚才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其实我只是设想了伊南娜公主的遭遇……而对于我们这几个埃及来的倒霉蛋来说，岂不是更加凄惨可怜呢？这就说到了第二个问题……”
“什么第二个问题？”两个女人异口同声问道。
“我们这些人，一个来自埃及的、被边缘化的贵族，两个弱女子……我们只是伊南娜的客人，对于喀林德的苏穆阿布大王来说，则是更远更远的、毫无瓜葛的外人……”殷戍并不搭理她们，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说句难听的话，如果一定要牺牲萨文娜公主的这位妹妹，那位大王也许还有所顾忌；而如果要牺牲我们，对于他来说必定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如果伊南娜遭遇不幸下场的概率是一半对一半的话，”他缓缓说道，“对于我们来说，不幸的境遇还要放大十倍，甚至一百倍！……真的，美丽的伊南娜公主，不要为自己黯淡的前程伤心失望了，对我们来说，那才叫哭都没地方去哭呢！您在喀林德如果境遇不佳，那么我们很可能不得不再次流浪；您如果身有不测，而我们，肯定早就灰飞烟灭了……”
黑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擦了擦泪水。
“所以说，为什么要夺取喀林德，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殷戍坚定地一挥手，“非常简单，那就是我们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不能指望着他人的慈悲与同情心……是的，伊南娜公主，是的，图雅，决不能这样！”
“如果我们能够成为喀林德的主人——虽然那仅仅是一个小城邦——那么我们将拥有前所未有的、极其充沛的财力、物资与人力，我们就可以做出许多从来都不敢想象、也不可能去做的事情，未来在我们眼前打开了无限可能……是的，可爱的姑娘们，我们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像一条丧家之犬疲于奔命了！……如此巨大的好处，你们肯定非常清楚了解，也无需我多说。”
图雅和伊南娜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你们一定会问我，看哪，这个来自埃及的狂妄自大的安虎老爷，”殷戍突然指了指不远处的甲板上那一群正在狂吃滥饮的小伙子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迷住了心灵？他是不是因为恐惧和焦急已经处于某种疯癫的状态之中了？……看哪，这个被欲望烧昏了头脑的妄人怎么就敢夺取一座对他来说庞大无比的城市，而仅仅依靠着这70多个年轻人——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小孩子——来面对那座城市之中的万号人？他怎么敢？”
“是呀，您怎么敢？”图雅公主突然一下子舒了一口气，就好像一只充满了气的气球猛然被撒了气一般，“安虎老爷，如果您不能说服我，我只能认为，您真的已经疯狂了！”
“这就到了至关重要的第二个问题，”殷戍胸有成竹地笑道，“……夺取喀林德的可能性。”
“是的，姑娘们，夺取它确实是一个疯狂的主意。它本质上是一座巨大的要塞，有高大厚实的花岗岩城墙，有精巧的外围要塞，有庞大复杂的王宫，有百经战阵的宫廷卫队，有强大的常备军，有充足的兵器和粮食，有忠心耿耿的长老会，有大量的财富和奴隶，还有屯满了物资的造船厂……是的，以它的地理位置，如果它是如此容易夺取的话，那么在过去的数百年中，它的主人早就不知道换了几百个了……而它一直屹立在红海的最深处，坚固，持久，不可动摇。它绝对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但是请注意，我的好姑娘。喀林德所拥有的一切优势，是仅仅对于它的外敌而言，而我们却有着另一个巨大的优势——我们能够深入到它的内部，深入到它的统治者核心，我们甚至能够直接接触到苏穆阿布大王本人……你们听说过一句话吗？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我们所拥有的这些优势，都是因为有了美丽的伊南娜公主，因为她那宝贵无比的身份！”
那黑衣女子突然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注意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能够影响这座城市的各方势力之间——比如说，宫廷卫队，军队，长老会和高利贷商人，乃至大王本人——存在着巨大的缝隙。我想，我们是不是能够利用这一缝隙，快速、准确地插进去，将缝隙扩大，直至崩溃……是的我的好姑娘，我说的是喀林德统治集团的崩溃！”
“这怎么可能！”图雅公主惊呼道，“正如您所说，我的老爷，这座城市之中不同的势力可能确实在相互角力，但这种角力已经持续了数十年、甚至有上百年的时间，而苏穆阿布大王的家族对它的统治，一直都是稳固无比……您怎么就能有这样的信心，一朝之内就将这样的统治整个儿颠覆呢？如果能够颠覆，早就颠覆了……”
“稳固？稳固意味着什么呢？稳固并不意味着坚固，稳固还意味着坚硬外表之下静悄悄的朽烂……”殷戍立即反驳道，“一个庞大的帝国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这样的事情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真真切切地发生过了，您相信吗？”
“……”
“而且请注意，我说的是崩溃，，是分崩离析，是丧失了坚如磐石的团结……而并不是颠覆，我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颠覆喀林德的统治集团，”殷戍镇定地说道，“但是谁敢断言，喀林德的统治集团必定就像一整块铁那样坚硬和团结呢？谁敢断言，像我，像你们，或者别的什么外人的突然渗入，一定不会打破原有的平衡，并在那个集团的内部引发某种突如其来的、深刻而又巨大的变化呢？”
图雅一下子愣住了。
“那么，安虎老爷，您又是怎么打算‘插入’某些您所说的某种‘缝隙’，”伊南娜不解地问道，“并引起喀林德统治集团的崩溃呢？”
殷戍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下，找来几个小木碗摆在面前。
“我的好姑娘，我先打个比方啊……看哪，这是能够决定喀林德命运的几股势力，这是宫廷卫队，”他一个挨一个将木碗摆成一列，“这是城内的治安部队，这是城外的驻防军队，这是长老会……他们彼此之间有合作，也有猜忌，甚至还有静悄悄的对抗……这就存在着某种‘缝隙’……是的，一定有！而且，我们一定也能抓住它，是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个女人，而她们竟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而苏穆阿布大王和他的妻子，您亲爱的姐姐，”他又摆出一个木碗叠放在上面，“高居其上，掌握着微妙的平衡。看哪，在这样的位置上，高高在上却又摇摇欲坠……这位大王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而您的姐姐也是。”
伊南娜盯着那几只木碗，微微皱起了眉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