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死又何惧
梁道航没有说话。
受制于崇洛教，对他来说本身就属于不情不愿，若不是因为作为金蝉帮帮主的父亲那不容争辩的决定，他梁道航才不愿意淌这趟浑水。梁道航也一直想不明白，虽说实力有限，但一向正义凌然胸怀天下的父亲，怎么会突然堕落成如今这般模样，竟然会与被紫光阁等名门正派视为邪教的崇洛教为伍，不仅如此，现在更是堂而皇之地开始与他们决裂、对立，再不顾往日情分。
而前往肇天崖的这一路同兴而来，梁道航虽然也能感受到无论是紫光阁还是鬼谷门亦或者尹家弟子，他们对于自己这类出身的同道修真人士的轻视，但梁道航也真真切切地从这一行人身上感受到了浑厚的浩然正气。更何况在其中，还有不顾一切，相交不深时便愿意付出珍贵的固原丹为他们尽力救治的杨平。
联想到杨平，联想到杨平刚才毅然决然的决定，联想到他掷出金蝉令牌时的神态，联想到他义正辞严的决裂声明，梁道航的心里全是失落，黯淡而无光。原本以为自己从此深交到了一位来自紫光阁这般当世大派的精英弟子，不料良好的关系却仅维持了一时半刻，朋友不仅再做不成，反而更多了一位刻骨铭心的仇敌。
联想到此，梁道航偷偷地望了一眼杨平所在的方位，凄凄惨惨戚戚。
梁道航的神情变化，被时刻注视着他的一清道人尽收眼底，特别是梁道航那朝向杨平的一瞥，更被一清道人误以为是怯懦的梁道航在用眼神回答自己的询问。
一清道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里藏刀，向着紫光阁一行人站立的方位说道：“这么说来，这宝贝蔽日珠，就是在你们紫光阁人手上咯？”
“是又怎样！”顾周冷冷地哼了一声。
“还能怎样？你这人可真是猪脑子，本道人，不，本护法刚刚不是客客气气跟你说了，请你乖乖把它交给我嘛。本护法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肯把蔽日珠交给我，你们这一行人，本护法给你们保证，一定让你们可以安然地走出这覆海丛林。”对于顾周的态度，一清道人并不以为意。对于蔽日珠，他今日是志在必得。在一清道人的心里，眼前这帮人，在有了教主亲赐宝物的他面前，简直是不值一提，唯一不能掉以轻心的，只有那神出鬼没，至今仍未现身的白袍道人。
顾周正了正身子，将头颅高高抬起，凌然说道：“笑话，我们堂堂三派修真名门的精英子弟，难道还怕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不成！”
顾周庄容正色，说得铿锵有力。不过似乎他的话的了一清道人耳里，反而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撩拨地一清道人忍不住又是捧腹大笑，不仅一清道人如此，那群包围着杨平一行的黑袍人，也在一清道人的感染下，尽皆哄堂大笑。
崇洛教一帮人的反应更让众人满腹狐疑，想来顾周气势威严的回话，怎么会引来一清道人一行这样奇怪的反应。
“堂堂三派修真名门的精英子弟？”一清道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姿态，重复了一遍顾周的言词，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说了本护法是个讲道理的人，本护法的目的很明确，本护法只要蔽日珠而已，其他的东西对本护法来说根本就没有起兴趣。所以现在，蔽日珠在你紫光阁手里，你只管给本护法，本护法放你们离去便是。可若是你不情愿，那也是本护法与你紫光阁之间的私事，和他们这群鬼谷门、尹家的人有什么关系？”
一清道人此话出，仿佛一颗炸雷落在了顾周的心中。顾周的脑袋里“嗡”的一声，懵在了当场，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既惊且怕。
“正邪不两力，鬼谷门、尹家与我紫光阁有同盟只好，同仇敌忾，又岂是你这三言两语就可以离间得了的！”眼看顾周一时语塞，未免本方露怯，李明恩顾不得身份，立即回应道。
“李师弟所言甚是！”急则生乱的顾周在李明恩的言语里立即清醒回来，紧接着顾周的话，他再次正色道，“不过也难怪你会误解，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又哪能懂得同道之谊！”
虽然经过了李明恩与顾周的及时辩驳，但仍难免一清道人的话似炸雷落到了鬼谷门与尹家弟子一行人的心里。众人面面相觑，有窃窃私语。
一清道人的离间之意未免太过明显，便连杨平也听出了他的用意。如今兵临城下的绝境，他们一行已经进退无门，重重压迫之下，一清道人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这一行人的内部继续产生分裂，甚至让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直接放弃他们自行离去。虽然李明恩与顾周的话说得字正腔圆正义凌然，但结合之前的经历，杨平也有些担心他们之间其实并非铁板一块难以撬动，三派人各怀心思，都有自己的诉求。
不出杨平所料，即使有了李明恩与顾周二人的争取，可在一清道人的意思表达不久之后，鬼谷门及尹家弟子内部
，已然可以看见有不小的骚动产生。
杨平等紫光阁其他弟子自然可以转头观望他人表现，因为在他们身前，还有顾周为他们遮风挡雨权衡一切，但作为阁主首徒，也是此行为首的顾周，便没有了这样的“闲情逸致”去洞察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反应，他只能紧紧地警惕着崇洛教一行人的动态，暗自紧张，甚至不敢去揣测鬼谷门及尹家弟子会做如何反应，他只有在心里不断默祷，希望鬼谷门及尹家弟子不被一清道人蛊惑，可以与他们一起共同进退。
“怎么样，本护法的条件很公平吧，目的也很明确，本护法是良善的人，可是从未想过要伤及无辜的。”一清道人看出了对面一行人的反应，他甚觉满意，然后趁热打铁，继续做起了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思想工作，“他紫光阁若是得了这蔽日珠，士气大盛，早晚必定爬到你们头上作威作福，到时你们明明不相伯仲间的实力，却不得不乖乖听从紫光阁的调遣，实在是可惜可悲呐。你们一番折腾努力，付出这么大的心血精力，到头来为他紫光阁做了嫁衣裳已经是得不偿失，事到如今又何必再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呢，不如……”
“住嘴！”听着一清道人的话语如同这骤雨般连珠而出，仿佛根根利刺，深深扎入顾周的心里，让顾周的情绪愈发紧张焦躁。风雨中他气得浑身战栗，疾言脱口而出，将一清道人的言语打断。
“好吧。”一清道人戏谑地笑着，向着鬼谷门及尹家弟子所在的方向双手一摊，做无奈状，不紧不慢地说道，“本护法言尽于此，利弊权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我们修真名门，绝不是你这妖人三言两语的挑拨离间就会分崩离析！”顾周再一次大喝，他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其他紫光阁弟子的仰仗，若是他一旦失态，必定影响到其他同门弟子的情绪信念。可是话一出口，还是不由自主地夹带起屡屡原气，声震四方，将落在身上的雨水也惊得不住跳动。
顾周的这番言语，不仅是给一清道人的回应，更像是给自己的打气，还是向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求援。
顾周的声音直至消失，一清道人除了冷笑，再未做任何回应，鬼谷门及尹家弟子中，也仍然无人出声，整个肇天崖顶，只剩下飓风的呼啸声，骤雨磅礴的鞭打声，还有那虽不可闻，但明显能被感知的紫光阁弟子的心脏的剧烈跳动声。
覆海丛林，肇天崖顶，此刻压抑的气氛，凝重得让人呼吸困难。
掌控着现场主动的一清道人表明最后的态度之后，便不再言语。
焦躁不安的顾周，也在做完了最后的努力后，颇感无力。
虽然顾周极力想要再向鬼谷门及尹家弟子晓以利害，强调崇洛教的狼子野心以及万一崇洛教获得蔽日珠后将给各门各派带去的种种威胁，以及甚至可能给整个禹洲大陆带来的重重浩劫。但这番话临到嘴边，顾周却难以开口。回想他们一行，本身的目的便是为对付崇洛教而来，自己这番话中的道理又何必费他的口舌来座解释？想必一行人当中，没有一个不是清晰无虞的。如果即使这般，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抉择还能轻易被一清道人的挑拨动摇，甚至还要再靠他的这番众人皆知的道理进行挽留，那么他们这个尚在襁褓之中还未正式达成的联盟，即使将来有余地回还而再次结成，也必定会在短时间内分崩离析。
既然如此，索性不如沉默不语。
紫光阁的弟子在焦虑地等待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表态，崇洛教一清道人一行，虽然看似安闲自在，但其实内心也在时刻遭受着考验。
似乎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决断的选择，鬼谷门及尹家弟子居然一直未做表态。
或许对于鬼谷门来说，肇天崖一行没有得宝而还却已然造成了雷贺的殒命，如今再看到崇洛教之众的汹汹来势，他们也是不敢再冒牺牲的风险吧。
而尹家弟子一行，虽然除了精疲力尽之外没有一人的身体受到创伤，但面对志在必得的崇洛教之众，也该会担心万一出现的伤亡，担心步鬼谷门的后尘吧。
其实，在目前这种情势下，无论他们做出如何决策，或许事后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情有可原吧。
时间在风雨里一刻不停地流逝，那风雨也不见变小的趋势，沉默不语的情形，也越来越让人胆战心惊。
最终，还是胜券在握的一清道人最先忍耐不住。
法宝蔽日珠，对于崇洛教而言意义深重，甚至关系到整个教派的计划选择，所以教主才会如此郑重其事，不仅赐给一清道人贴身的特殊法宝，更是开放全教成员，停下所有行动，让一清道人可以自行挑选同行人选。
一清道人深切明了教主的重视程度，所以他才会想着离间紫光阁、鬼谷门及尹家弟子，以使自己行动更加简便轻松，成功更能得到保障。但这
并不等于他可以不顾一切，毫无底线地等待。一清道人的耐心有限，教主的耐心更是经不得考验，所以为防中途有变，许久都没有等来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明确态度后，一清道人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引诱，而后不论结果如何，尽管与紫光阁一行开战便是。
“弃自己的修行与生命于不顾而去为他人的利益做垂死争斗，就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道义？何苦呢……”一清道人打破沉寂说道。
即使有一清道人打破沉寂，但他并未马上得到回应，现场的沉默仍然继续，直到一清道人耐心用尽立即便要下令开战时，终于又有人发出了声音。
“你这番话说得虽然直白，但也不无道理。”千呼万唤，终于等来了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表态，不过这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顾周，让紫光阁一行人大失所望，更让涉世不深，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的杨平震惊不已。
尹乔松继续说道：“我们现今的一身修为都是经过数十数百年的磨砺，确实得来不易，轻易就把他拿来冒险，实在太不值当……”
“尹师兄，你……”顾周张口结舌，除了叫一声“尹师兄”，便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顾师兄，你别怪我，也不是我们不顾友盟情谊，实在是关系家族的未来，所以不得不慎重考虑。今日站在这里的我们尹家一行，都是从家族内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是家族的中坚力量和未来，如果再出现什么闪失，那实在是让大战过后的我尹家再次雪上添霜。”虽然尹乔松说得情真意切，但他言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已经不容更改，他们将选择置身事外，在事情尚有转圜余地的时候及时从泥潭里脱身。
尹乔松决绝的态度，让紫光阁几人如坠冰窟。
“顾师兄。”在尹乔松牵头表态之后，一直背负着雷贺尸体的何煜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毫发无损的尹师兄一行尚且做出这样的选择，我鬼谷门这一趟，雷师弟已经折在这里，如果再出现其他意外，更是难以承受。”
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表态正中一清道人下怀，一清道人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怎么样，紫光阁的’精英弟子’，鬼谷门及尹家的人是识时务的俊杰，你们又何必执迷不悟呢，索性也别犹豫了，留下这身修为和性命，不比枉死在这里好得多？”
似是不经意间，但更像有意为之，得偿所愿的一清道人在提及“精英弟子”时，语调浓重，听起来讥讽意味十分浓厚。
顾周并未直接回答一清道人。在明确了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选择之后，顾周反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可以不用揣测他们究竟会如何选择了，终于不用再去期许那模糊不清的希望，虽然结果并不如意，但横亘在自己眼前的道路只剩下了唯一一条，不做任何期待的情况下，竟然也可以这般的心如止水。原本还想再尝试说服工作的顾周释然地笑了，笑得轻松，笑得畅快。
“何师兄、尹师兄，”顾周语气轻快，向着二人抱拳说道，“一路走好，希望我们还能后会有期！”
在紫光阁几人的众目睽睽之下，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翻身坐上了自己的坐骑，他们没有丝毫的迟疑，也不做任何的停留，匆匆化成数道幻影，急不可待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根本不顾顾周的道别。也难怪，不然他们又该用什么样的心境来面对顾周的道别呢？
随着鬼谷门及尹家弟子的离去，肇天崖顶，覆海丛林的边缘，便只剩下了以一清道人为首的崇洛教教众及紫光阁弟子一行。
离间成功的一清道人心情酣畅淋漓，没想到一切进展地如此顺利，顺利地出乎他的意料。“这些整日将自己吹嘘成名门大派的家伙果然都是一帮伪君子。”一清道人忍不住在心里贬损起离去的一行人。而后，在舒畅情绪的支配下，不想过早破坏这种安逸的一清道人最后再提供给了紫光阁弟子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怎么样，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你们是打算乖乖交出蔽日珠马上离开，还是转变做明知是死路一条的抵抗呢？”
“你还是太小看我紫光阁弟子了！”顾周与其他紫光阁的弟子一一对望一眼，他看到了每个人脸上写着的的信任和坚毅，破釜沉舟之后的顾周变得更加从容不迫，“我紫光阁弟子只有宁死不屈，从来没有委屈求活的！”
似乎是为顾周的这番言论证明，也是为表现自身的凌然之气，随着顾周话音落地，杨平等其余紫光阁弟子整齐划一地往前迈出大步，以回应顾周的态度，表达自己的坚决。
“反正已是废人一个，死又何惧！”失去一只手臂的马婧更是从神伤中恢复过来，冷语冰人地嘀咕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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