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犬修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
它在想，要想不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真意，那就必须要这么做。
遮掩自己的表情，因为它知道至今为止它的心事还没有逃过他的那双眼睛一次。
布拉德?德古拉，他真正的能力到底该怎么去解释呢？
可是每每当它想要做出个总结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见过正式的、具体的真容。
也许它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也许它见过了却分辨不出来，只是知道这个被视作魔物的吸血鬼之王，从来就没有对自己有投放过恶意，至少以它现有的反应程度就没有。
游荡的默示。
依然存在的笑声。
笑声拉长，然后觉得莫名悲伤。
不是勉强，而是当它们宛若复制一般，以相同的速率鸣响于空气之中，你不觉得这一切就变得很像崩溃前的隐忍心跳吗？
“正当我觉得身边的每一件事情都要恢复正常的时候……”布拉德?德古拉只是望着它的背影。
那机械的、让人想要逃避躲闪的笑声戛然而止，男人的语气很平静，如同时间的流淌，无声无泣，可是又模糊了界限一般，让人分辨不清。
于是八哥犬修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反应才是最为正确的，所以它没有转过身子来，依然背对着听他讲。
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就辟出半个世界。
“我把这种感觉理解为‘我对死亡这个不太那么顺眼的事实接受了’，虽然我知道即使不愿意这也是定局，而无论我有没有接受，这个念头的出现都在安抚着我——起码我正在接受，再加上我看到她的生活越来越回归于原本的模式，我就更加试着安慰自己。可是当我看到她……我才发现并没有，她并没有原谅自己，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惩罚自己，虽然那是她最熟悉的方式，可是我却感到了不甘心！”
布拉德?德古拉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八哥犬修发现自己一时之间居然有些不敢转过身子了。
“是的，我一点儿也不甘心！我活了那么久，已经对时间甚至是生命都感到厌倦，感到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然而当我发现我连最起码的触碰都不能给她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无能为力的痛！弱者？什么是弱者？弱者真的就比强者更轻易地愿意束手无策吗？这些答案以前我懒得在乎，现在弄懂了，却没有办法再重新来过、重新选择，所以，我告诉你这些的意思是，当你觉得所有的事情都终于可以得到解决的时候，你要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更重要……”
这个代价，究竟值不值得。
到底什么样的结果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同时还是你甘愿倾尽一切的那个人也一样希望能见到的。
“我并不是想要争个高下，或是说由我自己来完成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真正公平的判决，我只是顺从我内心的意愿。”八哥犬修低下头。
它原本也是一样的，带着薇薇安从世界的这一个角落流浪到那一个角落。
相信古镜那时说的，在他的力量之下就能安然地避开这一切。
这么多年维持着的安稳，现实确实也如他们的老大所允诺的那样，这样悠闲的生活几乎就要让它忘记那些暗潮汹涌了，忘记那些镌刻在身上的注定，以至于它都想要感谢束缚在薇薇安与自己身上的诅咒了。
它也是在这时才接受了这样的认知——任何东西都是有坏处也有好处的，这里面也同样包括诅咒。
这些如丝滑醇香的太妃糖一般的生活虽然可口，偶尔的黏牙也能视之为“可以原谅”，甚至会让人更加觉得别有滋味，却也降低了防备，防备它的余味——让人遗忘了也有消失的那一刻。
可是现状是……已经不容许他再来回忆那些太妃糖的滋味了，余味尽了，就该尝尝苦涩。
那么之后呢？
接下来的日子呢？
反正它要的可不是怀念。
八哥犬修终于转过身子来，看向布拉德的时候，他的眸子布满了星光，漫染参昴，连成一片。
“……”布拉德重新咧嘴笑了，再不见之前的沉重与认真。
八哥犬修其实心里都明白，他总是故意做出一些带有挑拨感情、不合时宜的言行，可是那就是他对你好的方式。
“我知道你蓄势待发，早已等不及了，想必她也同样在等着你去吧！不过呐……”
“别总是卖关子，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八哥犬气鼓鼓地瞪着他。
“我在想，也许我们应该回到原来的话题。”
八哥犬摆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然后就此打算离开，可是布拉德再一次挡在了前面。
“喂喂，你不是只缠着她吗？该不会是忽然……”
“别误会，我可没有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只是我的话还没讲完。”布拉德好像随时都能做到振振有词。
八哥犬哼了一声，“你的话听上去更像是无理取闹。”
布拉德完全不予理会，“那么继续我的后半句，我希望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依赖’。”
“不记得了。”八哥犬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将脑袋甩向一边。
布拉德像是好好先生附体，依旧不介意它的‘使小性’，“我给你的建议是，刚才那个女孩儿。”
听到这里，八哥犬修猛地转回视线睁大了眼睛，“你让我去向她寻求帮助？开什么玩笑？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
“可是她很容易地就接受了你会说人话的事实了不是吗？这就说明她的心胸很强大。”
“……我怎么觉得你刚才说的听起来那么别扭呢？就好像是在骂我……”
“啊——，你要是不高兴我就换一种说法，她是那么轻易地接受了一只狗会说人话的事实——这样可以吗？”
“我不是狗！”咆哮，八哥犬知道自己在思维上是敌不过这男人的，于是就只能恼羞成怒。
“好吧好吧！”
“即使你跟我道歉，我也不去。”修盯着自己的前爪，就好像在念诵经文，可是又隐隐的透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布拉德尴尬地咧开嘴，心道：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想过道歉这回事你会不会直接上来咬我一口呢？
“我觉得，在现在这个状况下，你不应该在计较那些小问题了。”布拉德露出十足正经的表情，可是心里却在想：这小家伙性子怎么还是这么倔呢？
修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这个男人说的确实在理。
通过刚才的简短交流，那个女孩儿的智商远不如自己所想，并且大脑通路还很简单，未有出现过深究的迹象，也许自己并不需要将实情全部告诉她，只要让她帮忙注意一下就行了！
那么……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八哥犬仰起脑袋朝着空气嗅了嗅。
嗅了嗅，再嗅了嗅——怎么会？
“我怎么嗅不到她？”
“怎么会？”
“真的！她的气味居然也消失了！”
“你再试试！”
“——没有！——没有！——没有！”八哥犬急得在原地打转。
布拉德靠近，“难道说她也……”
“不，现在这个情况，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没有消失，薇薇安也没有，而是我的嗅觉出了问题。”八哥犬感到自己的心开始高悬起来。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可以算作是个好消息。”
修插嘴接过话来，失了颤抖的宁静，宁静过了头，“……也许更糟，不是临近诅咒解除，就是临近亡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