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洛普倒是不知道那些实验的旁观者如何讨论自己，他正以魔法生电再传导到那些扎在亡灵脑腔的钢针上。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折腾，穿皮者的反应顶多就是对着他翻白眼，再也没出现更多的反应，而且他也不敢提高电压，生怕不小心把这个好不容易俘获的高等亡灵给电死了。
“看来亡灵感觉不到疼痛，真的是因为神经系统不起作用了。”终于放弃客串万磁法王杨大师的盖洛普挠着后脑勺的长马尾，对米雅法儿说出了他的判断。
“这不是明然易见的么。”米雅法儿白了他一眼，“骷髅和幽灵同样是亡灵，但失去了肉身。”
“我只是想好好验证一下假设罢了，实践是校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盖洛普苦笑着给了一个米雅法儿计划得逞的眼神，后者又翻了一个白眼作为回应，便走到楼梯取出几枚飞镖大小的小巧设备布置起来。
盖洛普又把语言切换成通用语：“身体被肢解成这样子，都能一声不哼，哪怕你感觉不到疼痛，我也敬你是条好汉。伙计，现在没有外人了，来谈谈吧。”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野兽，如果你想对我动刑，应该用圣水和银制品，酸和火是无法令我产生痛感的。”听见盖洛普说通用语，穿皮者面无表情地用通用语回复，在盖洛普踏入地牢以来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这个我也知道，所以不打算做无用功。”盖洛普坦率地承认，在穿皮者被俘后，狼女们可谓使上了浑身解数，除了直接把这家伙扔进圣水池和对其使用高阶治疗术之外，能做的都做过了。最后的结果只是让穿皮者的身体表面变得千疮百孔以及喊了几声痛之外，什么都没能得到。既然见识到亡灵不怕酷刑，所以他才一直在做实验中途想办法套话。
毕竟亡灵是死过一次的人，一般来说他们还活着已经是白赚，拿死亡要威胁他们没什么意义，又由于生理机能的改变，痛觉神经不再起作用，也接近免疫严刑拷打，而且亡灵免疫心灵操作，要通过诅咒来干扰灵魂——很抱歉，你不是亡灵的话，不可能比亡灵在这方面更拿手。简直给狼女们一种狗咬乌龟，无处下口的感觉。
盖洛普回过头，看见米雅法儿摆弄的魔法设备终于运作起来：两枚紧贴地面，两枚漂浮起来贴到天花板上，彼此射出三道射线互相连接，形成一堵亮绿色的力场，使整个地牢形成一个魔力气息与声音都无法外泄的幽闭空间。于是猎人从怀里拿起一本封面由黑色硬木制作的魔法书，指着封面上那一张看不懂的描金文字道：“这是你们的守护神死亡女神亲手书写的《漆黑圣典》对吧？我想学习里面的内容，但是这些文字我看不懂，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你把内容翻译成通用文，我放你一条生路。”
“野兽，你想变成我的同伴？哈哈哈哈……你会因此被你的同类追杀的，你不知道后果么？”穿皮者的脸没皮肤的覆盖，本来已经十分狰狞，加上没了天灵盖还插着满头钢针，随着他的大笑变得更加骇人，《猛鬼街》里的弗莱迪的脸跟他作比较都要显得帅气一些。
但盖洛普无所谓，以前打猎时被猛兽啃剩下的动物残骸啊、被爬满蛆虫呈现巨人观外貌的动物死尸见过不少。何况对方有继续交谈的意思，说明这是个好的开始。
“当然知道，可是又有什么问题呢。变成亡灵就可以拥有永生的生命，再困难再漫长的事情，我也将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盖洛普将红色信仰的宣言拿来引叙，毫无违和感，“到那时候，我失去的只是枷锁，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
类似渴望永生的话语，穿皮者听过不少，特别是那些因疾病或衰老而濒临死亡的人族同胞，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哪怕百年归老、儿孙满堂，当死亡将至之时，也难以接受这种现实，若是得知能够以另一种形态继续生存下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所有能够拿出的东西与亡灵巫师做交易，以求活命。
只是眼前的红发少年的表情不及他的话语那么渴望得到永生。
“哼，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死者之母的权柄岂容野兽窃取。”亡灵口中的死者之母想来应该是指死亡女神，毕竟是她创造了亡灵族。
“真的吗？那么请你解释一下她的存在。”盖洛普说着朝手一招，一扇传送门在旁边骤然生成，随后一个银发赤瞳、肤色苍白如蜡的伍芙尔女人从传送门内走出。
“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可在看书……”被传送术召唤来的女人马上看到了被挂在墙上的穿皮者，“一个活生生的高等亡灵，嗯，这倒是可以打断我看书的理由。”
“你是……这不可能！拥有自我意识又没受操魂诅咒控制的异族亡灵怎么可能会存在！”无须太多的交谈，在对方胸口那团跳动的灵魂之火表明了她的亡灵身体，穿皮者一眼就看出蜜妮安当前的种族身份，而且丰富的表情与鲜明的情绪活动无不表明她并非那些沦为亡灵巫师控制的傀儡。
盖洛普笑道：“事实胜于雄辩嘛。我可以把她传送进来，也可以把你传送出去，虽然你两条腿被我毁了，身体也解剖得乱七八糟，不过对于亡灵来说，手脚四肢应该只是可以替换的，只要我有办法提供肢体，懂得绘制圆环矩阵的你把它们接上使用想来很简单吧。”
生者若是失去的部分肢体，可以通过生命魔法第五阶的“再肢续生”长回来，亡灵有点麻烦，无法自己长出损毁部分的他们得把别人的肢体接到自己身上，再通过死亡魔法将其新接上的肢体亡灵化来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然亡灵没有这样的技术，也就无法创造出憎恶这类由多具尸体拼装而成的战斗傀儡。
“你的转化者是谁？他隶属哪个派系？隐世守卫？还是万物平等会？”穿皮者盯着蜜妮安厉声质问，兴盛之下的他似乎忘记这样做很有可能泄漏亡灵社会的信息。
盖洛普打开笔记本迅速把刚才听见的两个组织名字记下，听名字好像是温和派的亡灵，不过没得到眼见为实之前也不好下结论。毕竟上辈子他见过太多什么皿/煮斗士、自由战士，打着为民请命、推翻暴政的旗号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喜欢搞种族灭绝大屠杀什么的，其中一部分的杰出代表还因为滥杀无辜杀得够多，破坏和平破坏得够彻底，而获到和平奖。
至于亡灵社会内部存在不同组织他觉得很正常，共有主义五圣贤之一就说过党内无党帝皇思想，哪怕为了共同理想而一起奋斗的阵营内，也有无法避免路线分歧。至于理念、出身、所在地等很多因素都可以成为划分派系与群体的标准。关键在于这些亡灵派系当中，有没有可以争取到自己这边来的势力。
“他是隐世守卫的人喔，他很看不惯你们的做法呢。”无须他人提醒，本是老狐狸的蜜妮安随即进入影后状态，笑意盈盈地回答，一起套这个亡灵的话。
或许是同类的资敌行为严重激怒了他，穿皮者忘了把语言切换回来就操起通用语咒骂道：“愿死者之母赐予神罚惩戒这些天谴骑士团的败类！”
“死亡女神不是在一千年前殒落在圣魔战争之中么？她怎么降下神罚？”盖洛普抖了抖长耳，大感困惑。多亏了他看完了《辉煌与堕落》这套书，得知人族最后一个大一统时代——联邦纪元随着与地狱族的浩大战争而结束，五位女神为了守护人族赤膊上阵，跟魔神对决，率领人族联邦的军队力抗地狱族大军，成为凡人时代以来最大规模的神祗直接干涉凡人世界的事件。在这场庇护自己的信徒的战争中，五位女神相继牺牲殒落的同时，扭转了好几场决定性的战役，力挽狂澜，最终人族赢得战争并幸存下来。
这使得人族失去了守护神一千年多以来，这些凡人依旧铭记着她们的恩德，极少出现皈依其他神祗的个体。
“哼，无知的野兽，死者之母的威能岂是寻常伪神可比，她……”穿皮者突然闭嘴不言，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
盖洛普假装没听见，继续装出渴望得到神祗的权柄的语气道：“既然是这样子，那么我更想为你们的一员了，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族的守护神启明之神已经有两千年没回应过信徒们的祈祷，也没发布过神谕。”
穿皮者愣了一下，随即讥笑道：“伪神跳梁献丑，虽强必衰，一如你们。”
“也许吧。良禽择木而栖，所以呢，我想替我和我的人找个更有力量的守护神，死亡女神就挺不错。”盖洛普侃侃而谈，一点都没把对方的讥讽放在心上。
米雅法儿和蜜妮安对视一眼，互相看见对方紧乐眉头下的不悦之情。她们明白盖洛普是在引导对方交待情报，但这样如此现实的做法，也令对于守护神的崇敬之情并不算深的她们感到不舒服。
然而盖洛普一直不觉得这样的宗教态度有什么不对，因为蓝星的龙裔们本来就是这么务实，你很灵验并且能够保佑，我信你拜你、帮你修建神庙，让你的香火不断，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就去找更灵验的神祗，完全就是一种对等交易的契约精神。
至于那些张口就说我有罪，信你拜你是为了赎罪，被你虐被你折磨被你残杀亲戚朋友还要我感恩戴德的神祗。很抱歉，就让某些贱骨头去朝拜信奉吧，真正的龙裔没那么犯贱，恕不奉陪。
在萨尔拉夫大陆这片存在着真神的地方，他看来更是将这种人与神的交易关系发挥到极致，前者崇拜后者以提供魔力以及各种进贡，后者用超自然力量庇护后者，教导后者如何去过上更好的生活。
当然，不是所有神祗都是这样子，曾经也有一些像是某个有魔网的位面中的蜘蛛女神那样喜欢用不同方式虐待自己的信徒的神祗，只是这些神祗都在历史长河中被信徒抛弃而殒落了。
“怎样？不再考虑一下吗？你和她都是亡灵，世人眼中的生者公敌，我可以包庇她，为什么不能放你一马呢？甚至建立更加紧密的合作也不是不可以的嘛。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亡灵为什么与生者为敌，但是在生者的阵营，如果有我这样有一定地位的内应，不是很方便你们的行动么？”盖洛普循循善诱着，完全不逊色于兜售灵魂契约的魔鬼推销员。
穿皮者犹豫了片刻，还是一咬牙拒绝道：“别拿它跟我混为一谈，它是野兽，你是野兽，而我是人。”
亡灵话音刚落，盖洛普顿时感到肩头一凉，别过脸便看见便宜老妈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很不爽的看着他，从她的表情来看，盖洛普读取到“我想宰了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可以动手”的信息。
盖洛普摇摇头，示意蜜妮安冷静些，又提出一个他在意了很久的问题：“我们是伍芙尔，不是野兽。为什么你以及你的同伴老是喊我们作野兽？”
“可笑，你们不是野兽还会是什么东西？虫蜉？真菌？还是某些更加低等的玩意？”
哪怕盖洛普涵养再好，又有着努力打听情报的想法，被对方三番四次的恶言相向都有些恼火了。“我们伍芙尔由战狼进化过来，而你生前应该是人族对吧，人族的祖先是某种猴子，你我都有智慧，都建立了文明，都是万物之灵，猴子不比战狼高贵，反之亦然，众生如一，万灵平等。”
虽然萨尔拉夫大陆上没出现类似进化天尊达尔文这样的科学家系统性地总结出进化论，但很多种族已经得知物种的衍化与起源，并且得知自己在成为智慧生物之前的祖先是哪种动物。
米雅法儿与蜜妮安颇为错愕地看着盖洛普，为这番在伍芙尔族社会内堪称背道离经的话深感震撼。伍芙尔族一直以神之后裔而自豪，歧视其他种族就不多说了，哪怕是莫扎比、亚德哈之类的盟友种族，也是摆出一副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态度看待对方。若是万灵平等，众生如一，那么要置神之后裔何地呢。
没想到她们眼中如此屈尊丧节的卑下之言，得到的只是对方轻蔑的冷笑。
亡灵如同朗读文献一样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陈述道：“十万年前，父神的第一批造物白羽、黑翼和彩鳞在这个世界爆发争夺霸权大战并且在战争中互相毁灭了对方，那时候人族已经懂得打造石器，用植物编织简单的衣服；四万年前，父神的第二批造物精灵被投放这个世界，人族受到灭顶之灾，被精灵肆意猎杀，皆因这些神之造物不能容忍比它们更早存在的智慧生命继续繁衍以威胁到它们的霸主地位；一万五千年前，伪神‘启明’将一堆有神力的项圈戴到了战狼颈上，制造出伍芙尔。同时一时期，重拾文明之火的人族初步摸索到青铜等易熔金属的冶炼技术。”
盖洛普默默地听着，他不明白眼前的亡灵为何要讲这些，不过能够了解到人族的起源秘闻也是个不错的意外收拾。米雅法儿和蜜妮安也转入学者模式，拿起各自的笔记本做起笔记。
“伟大的智慧种族必有其伟大的文明，人族的文明属于人族自己，在五女神降临并选择庇护人族时，人族已经拥有繁盛的文明，五女神传授于人族的知识只是令人族的文明更加璀璨耀眼。而你们这些野兽呢？没有‘启明’的神力项圈，你们还是一群四肢着地爬行的野兽，没有‘启明’的指导教育，你们仍在茹毛饮血。哪来文字，何有衣冠，更枉论智慧。”
“好吧，伍芙尔族的确是神祗强行干扰物种演化的产物，可是自神权时代结束，凡人时代开启之后，彼此的守护神已经很难过多地干涉我们，随着这几千年的发展，我们已经有属于自己的文明……”
盖洛普的话没说完被穿皮者打断：“充其量只是一群拥有了思考能力的动物罢了。当技术发展到某种程度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创造有智慧的生命体。三千年前我们亡灵巫师通过将灵魂附着在宝石内的方式创造了有自我意识的魔法物品；两千年前人族的炼金师造就了拥有情感的傀儡人偶，一千前还是人族的妖术师培养出能像人一样思考的合成兽。动物被给予了思考能力就算是人？那么人类这个只属于万物之灵的尊号未免太过廉价了。一群实验室里放出来的野兽穿起了衣冠，从神祗那里学到了文字，住进了房子，打造了工具就配谈自己是人类？也配谈文明？也配谈智慧？也配与真正的智慧种族谈平等？”
大概就是非自然进化而成的智慧种族无“智”权，如此掷地有声的霸道宣言，要不是盖洛普并非人族，他一定会为穿皮者鼓掌，可惜他这辈子是伍芙尔。
“看来我们没办法取得共识呢，真是令人遗憾，原本我以为哪怕你与我无法成为同类，也起码可以变成合作伙伴。”话说到这份上，盖洛普决定放弃了，眼前这个亡灵不是一般人，而是信仰坚定的顽固分子——或者说，狂信徒。
三观稳固，逻辑自洽，而且封闭思想不接受任何新事物，要说服这种人，戴黑色大沿帽的政委或许能做到，不过他们恐怕会在说服之前先崩了这个不够忠诚的家伙。
“既非本类，必异殊途。”穿皮者的声音轻如羽落，但是其中的骄傲与不屑却无比刺耳。
额头上浮现出青筋的蜜妮安冷声问道：“儿子，把这家伙的嘴撕下来行吗？”
“不行，除非您有办法撕下来后还能装回上去而且不影响他下次开口说话。”盖洛普何尝不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亡灵，“芙丝翠儿小姐她们没准还会亲自过来询问。”
米雅法儿合上了笔记本，问：“不问了？”
“不了，这位亡灵先生恐怕不会告诉我们更多有用的信息。不过我们也没白走一趟。”
就在他们收拾好现场，重新把穿皮者的身体缝好，准备把蜜妮安送回乌托邦并且离开地牢时，亡灵再次开口，但并非对话，而是一种喃喃的吟诵：
我们面对的是一场生存之战，没有妥协、没有和谈，唯一真理与邪恶祸乱之间，唯有你死我活的战争，完整的信念会保护我们，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后代，我们终将胜利，而祸乱则会变成尘埃……
祈祷声很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庄严，一时间，房间里的所有人沉寂下来，甚至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直到那声音被另一个声音搅乱。
“我们面对的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只有完整的尤里信念，才可以保护你们；只有完全的服从，才可以拯救你及你的家人，而且当你们没有自由意志之后，生活会变得更简单一些。空出你的心灵，并顺从我的意志，知道的越少，就可以变得越好。——我是尤里，服从我吧！”
一本正经地棒读了一大串的盖洛普顿了顿脚跟，惊醒发呆的蜜妮安和米雅法儿：“怎么样，就这种玩意儿，在乌托邦里可以让虚灵侍女念一念，说得比他这个好玩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