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当索索洗脸漱口又刷过牙，准备到外面闲逛一会儿再吃早饭时——从窗外那株银装素裹的老树旁的小路上，他竟好似往远处瞧见了……一辆，看颜色似乎曾见过的马车？
他不太敢确定。
毕竟，他眼睛很差，离得稍远些的东西、便会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渐渐地，那辆马车却终于是离他越来越近。
离近了，更近了以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似乎的确是那天家人给自己安排相亲时，那位很有涵养的女孩乘坐的马车。
“……”
这令他有点儿紧张。
此刻，他有心跑回屋里，朝祖父母喊一声。可是…那个赶车的，却明显是那位姑娘的父亲——当时，索索曾与他面对面坐着。尽管对方一直是含笑说话，但不知怎的，索索当时却总好像有种对方看自己很不顺眼的感觉……
（在这个人面前，我可不能显得没担当。）
尽管如此思忖。但就自己来说，这场相亲绝不会成功这种事，他倒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他最讨厌的便是被人瞧不起。
尽管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值得别人看起的小子，但是——他却还是，不想被任何人看不起！！
“站好，站直，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不要结巴，也别低头。”
他默默重复着这些天为自己订下的“规矩”。这些是他在总结了往日最容易犯的错误后，专门为自己制定的一些补救措施——毕竟他也知道，人们最瞧不起的便是喜欢自己轻视自己的傻瓜。即便这性格实在改不了……他也还是想，在可弥补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呵噔呵噔……
马车缓缓驶来。
而索索的心，也渐渐提到了嗓子眼儿。
“您好——！”
他高声叫道。
可略一思索后，他却又觉着在这种时候不管对方叫点儿什么，可能会显得不太礼貌：“伯父，您这是……”
“是索索啊。”
那端坐在马车上的男人，笑容和煦。
但兴许是错觉吧？索索总觉着，这一次他似乎没有了之前的从容不迫。不仅如此，他还好像显得很……紧张？
“遵照约定，我又带我家玛德琳来啦。”
他停了车，又松开缰绳，从座位上缓缓抬下左腿：“你大伯在家吗？”
“没……”
索索呆滞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努力运作着大脑……他总想着，能在这种时候找出点儿什么话来。以不至于冷场。
“伯父……呃，你们这次来，路上不那么太平吧？”
“是有点儿。”
男人一愣，旋即微笑道：“怎么，你是担心我家玛德琳喽？”
“啊，不！”索索忙摆手道：“没，没…不对！是！我的确是在担心。总之……”
“哈哈……”
男人爽朗的笑着。
他貌似爽朗的笑着……尽管，这笑声似乎有点儿不那么率直。
“你小家伙，消息倒还算灵通。这一路上我也见过不少人了。有些个，就连现在利亚斯不怎么太平这件事、都不知道。”
他尽可能保持着语调的轻快：“不过他们总盯着那一亩三分地倒也正常。毕竟，在利亚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只是小事——你说，都这么些年了，完全和平的时候哪有过啊？！但什么时候，这些所谓的战争有难倒过咱们公国人？哈哈，至少在我的记忆力，可是一次都没有过！哈哈……”
他勉强地笑着。
即便是索索，也听得出他此刻声音中的含混与勉强。
这令少年稍有些起疑，但仔细分析了对方的话后……他倒也没感觉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那就这样……”如此说着，男人往前走出一步。
他在索索身侧站了一小会儿，可在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过了一会儿……
“哈哈……”
笑声。
依旧是，笑声。
“长冬来了，可今个儿天气还算不错。趁着清晨，你就带上玛德琳…你们两个，在这镇子上到处逛逛、再随便转转吧。”
疲态尽显。
不知为何，索索竟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但他仍拿不准……
“两位老人家，应该都在家吧？”
“嗯。”
索索点了下头。
“那好。”
男人将厚重的手掌轻放上索索的肩膀。
他那厚实的未免有些过度的力气，压得他有点儿疼——“我还有事，得和两位老人家简单说说。之后…就等你伯父母到了，咱们坐到一起好好聊聊。至于现在……”
他转过头。
索索轻抬起眸子看他，却见这个身形高大、体魄健壮男人的嘴唇，正微微发着抖。
“玛德琳！你醒了吧？！”
他大声嚷着：“你不是总想着再到这儿来嘛？！下来看看吧！茶家的索索，就在这儿等着迎你呢！！”
他嚷了一声，里面没人应；于是，他便又喊了第二声。这一次，当身在车外的两人又等了一小会儿……身在车厢中的女孩，才终于以貌似欣喜、亦似是在期待着什么的，略微夹杂着一丝哭音的声音回应道。“好呀，我这就来啦！”
说话间，那厚厚的不知是由什么动物的毛皮缝制而成的，上次他没见过的车帘，被人从里面一把掀开。
索索定睛看去——却见一个衣着颇朴素，容貌颇俏丽，施了淡妆，眼角却微有些泛红的女孩已元气满满地从车厢里往外一跃而下。
“真是坐了好久！”
她嚷着。
不自然地……大嚷着。
“索索。”
她眨一眨眼睛。刚跳下车，这女孩并没有立即看向父亲，反而是直接盯住了索索的眸子：
“你……有没有忘记我？”
索索摇摇头。
而后，他拘谨道：“玛德琳小姐。上次，您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好的？还是说坏的？”她轻笑着。
“自然是很好的印象……”
索索紧张极了。
他一向不擅长应付女孩子们。更别说，对方还是家人专门为自己安排的相亲对象。
“……”
然后，他就哑巴了。
尽管心里仍努力思索着接下来该聊的话题。但不得不说的是，遇上女孩便不知所措终究符合他不受欢迎的本性——更何况，他现在能和对方聊什么？化妆、刺绣、精美的衣服？还是说该聊自己喜欢的神学、历史、索菲帝国？在这种时候，他总不可能和她聊自己的欧丹吧！！
结果，最后化解尴尬的还是玛德琳。
“在路上的时候，爸爸已经都和我说了。”
“长辈们有事，就先叫他们去谈呗——反正时间还早得很。索索！你就带我到处逛逛吧！”
“是、是……”
索索深深地垂下了头。
不知为何，尽管对这个女孩并无觊觎之意，但他却还是没法与之正常对话。
而一想起这个，他便又记起了欧丹…这些天，他本来已尽可能将欧丹放在了心底。但一与别的女孩发生交集，不知怎的、他便又回想起了与欧丹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欧丹…………）
他又忆起了欧丹的小小的、盛在桶中的尸体。
这感觉令他饱受折磨。
而这样的……
这样的……
……
“既然如此。玛德琳小姐她，就暂时由我来保护吧。”
他尽可能假装出一副他最喜欢的骑士小说里的模样。
尽管这在别人看来……或许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