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枯槁而苍白。
眼底映现出的，是一片苍茫辽阔、且分外绚烂的银白。
好冷。
真冷啊……
……
以卖国求荣、背叛皇帝与女王陛下的信任为由，昨日，总督在城中鼓动部下，于民众中发动了一场起义。
他派人夺走了城防部队的权柄，又凭借暴民与城防部队包围了市长及索菲监察的住处。
他软禁了他们。
之后，他又专程派人将几个使臣的家眷请到了府邸。
直到这时……他仍觉得，自己还需深思。
……
福里尔和监察，他们是不可能被坐实罪名的。且不说在监察身后尚有索菲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存在，即便是福里尔，只要认真调查、他们最后也会查出这个市长其实只是在按职责行事。究其根本，他其实并无大错……
而索菲，索菲人这次想对付的目标，本就是自己。
……
他必须破坏这一切。
无论做点儿什么事都好。总之，他现在必须行动起来。
污蔑福里尔和监察为“怯懦”，再用手段将时间拖到帝国援军进驻的时候。只要做到这两点，他便可利用这个来为自己赚取继续留在东方的筹码。
波罗。
波罗必须存在，它必须继续存在。
……那么，自己该如何将罪责推到福里尔和监察身上呢？
科纳穆城的防守还算严密。只要这些野蛮人真的开始攻城，或许……
“……”
他妈的。
脑子乱作一团。
倘若什么都不做，倘若一直等下去，那自己必将迎来被遣返回王都的结局。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做了，也的确在这一步上成功了…可是这次……
这次，倘若败了……
他似乎已看到了自己今后必将遭受的一切。
击退蛮族，但索菲的调查使团接踵而至。
他们会调查出事情真相。
然后？接下来的事，无非是万王之王震怒。再之后，便是自己的家人老小均无法保全。
……
不对。
不对，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战败者，无论遭遇怎样的结果都不为过；可是，皇帝当真会将责罚降给一个有功的臣子吗？
如若帝国士兵在野战中击溃敌人……
如若科纳穆什么都没付出，便狠狠打击了敌军的气焰……
总督在思考。
他越想越多；渐渐地，他竟有些觉得自己的做法其实没错。
是啊。
是啊！
这座城，现在又是长冬。敌人本来就很难攻下这座城市，更何况，我若负责这一片地区的安危，又势必会令全城百姓士气振奋…这次，我只是将福里尔他们想要谈判、“可能”在卖国的消息透露出去，大家便都表现得如此慷慨激昂……这、这民心，可用。
是啊。
换言之，他只需为百姓配备武器，再发动他们登城守城……
然后，只要将时间拖到援军赶来——这次，帝国东方的军团几乎是倾巢而动。三万锐旅，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赴此处……能赢的。绝对能赢的……
……
那么，究竟应如何将战事拖延下去呢？
派个人出城告诉他们，我们不谈判了、我们要打仗、我们要击溃你们，就像渔夫用渔网将水里这一片儿的鱼一网打尽？
不行的……
这当然不行。
最好的办法，是得让他们看到血。
用血，来让他们知道自己受到了屈辱；再用决绝，激发起这群野蛮人的愤恨与报复之心。
一念及此……
一念及此，总督当时便做出了决定。
他将话吩咐下去，嘱咐属下的人将那几个使臣的家眷带来……至少，他想让这群即将为波罗捐躯的人们能在临死前享有最高的尊重。
……
宴席，很快便举办了起来。
为避人耳目，总督他只在福里尔为自己准备的府邸里举行了一场并不十分热闹，也不特别盛大的宴席。
“你们的孩子现在在城外。”
在酒桌上，作为公国总督，他尽可顾及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老人，男人，女人，甚至还有孩子。
“他们按市长的意思，正在外面和那群野蛮人谈判……”
声音轻轻。
笑意浓浓。
天高云暗，看样子……外面好像快下雪了。
“总督大人。”
一个姑娘。
她有惹人喜欢的脸蛋，讨人欢心的声音，以及令人心生憧憬的身段。
但可惜……总督他，早已过了对年轻女孩有兴趣的年岁。
“总督大人，我想请问……”
“玛德琳，快坐下！”在她身旁，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想将她按回座位。
“没事、没事……”
总督却只是笑：“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索索、索索他——？！”
“是一起到城外去的孩子吗？”总督笑颜依旧。但是这笑……
这，笑……
“很快。大概明天，最迟后天，他们就都会回来了。”
他喜欢看年轻人笑。
就像是未来一直存在，就像是希望依旧存留，就像是……阴霾，永远都不会到来。
“总督大人。”
坐在这女孩身旁的男人，表现出一脸愁苦的神情：“昨天，广场上有人说市长大人在做背叛科纳穆的事。我们现在又都被带来了这里，莫非……”
“放心吧。”
总督仍旧在笑。
他笑着。
一直一直的笑着。
这对吗？
杀害、伤害那些毫无过错的人们，这当真是对的吗？
他审判过恶人。
他伤害过坏人。
他调弄过为富不仁的富商。
也痛殴过偷奸耍滑的穷人。
一直以来，总督一直是一个正直的人…他……
……
为了……
现在这样做，他算是为了什么？
为了波罗？
为了人民？
亦或是，他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自己？
为了这身为总督的权势。
为了自己心中的幻梦。
也为了……
为了……
“那只是小民们的自发行为。我现在，已经让福里尔暂时隐居起来，将一切都交给我来办了。”
这般说着，他稍稍蹲伏身体：
“国家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有时候，国家也会为了更多人的福祉要求个别人做出一丁点儿牺牲……不过，你倒不必担心。过了这阵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吗、是吗……”
商人装扮的中年人欣慰的笑了起来。
他似是信了。
又或者是……不能不信。
总督猜不出。
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人们总喜欢问他问题——各种事！各种事！他们岂会知道，他其实根本不想回答那么多！他其实根本不想……
“……”
有些事，他也不想的。
但该做的，却必须得做。
必须得做……
“太好了，咱们家索索，也到了能为国家做事的年纪嘞！”
“嘿，你还总说咱大孙子念书没用……瞧，这不是有用了吗？”
这些人。
两个老人，或许便是他们口中的人的祖父母。
两个中年人……大概，便是他的父母。
也好。
这样也好……
待到明天，等使团回到城里，一家人齐齐整整，倒也很好。
……
读书。
读书。
读书，能有何用？
像个傻瓜一样活在世上，毫无忧虑，只需担忧柴米油盐的人生。那能够一直无忧无虑的活到六七十岁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幸福。
“……”
总督这般想。
他这般想……
他……
……
今天，五月十七。
明天……五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