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后应该怎么办？”
查克念茫然了，他擦了擦眼泪，扭头看向了阿四，阿四急忙摆手，“我就是侍卫。”
查克念又看向周开，周开尴尬说道：“我也就是个送信的。”
最后又看向李小仙。
李小仙看着眼泪汪汪的可怜眼神，心中一喜，摆出知心大哥哥的模样，诚恳说道：“你先别着急，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这位周开周兄弟，你出四九城的时候，查家是已经被抄了吗？”
“那倒还没有，”周开说道：“不过据府里的下人说，查家已经被粘杆处的人围上了。”
“你一路快马赶来，纵然是马不停蹄，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吧，你觉得这时候，四九城里的查家还在吗？”
“这就不太好说了，”周开回答说：“不过若是按之前的路子，此时查嗣庭查大人应该是已经下狱了，总要等到刑部审了查大人的罪，才好抄家。”
“也就是说，查家现在还没事。”
“我猜，暂时应该是没事的。”
“那么查公子，你现在快马赶回四九城，有没有机会把家人救出来？”
“万万不可，救人是绝对不可能呢，”周开急忙阻止说道：“那可是四九城啊，天子脚下，多少人盯着？再说查家也是有数的官宦世家，家里银子就不提了，奇珍异宝各种藏品，就海了去了。不知道多少人都留着口水盯着呢，听说就连四阿哥弘历都发话了，点名要查家的一把珊瑚象牙骨的折扇。查公子这时候若是回去了，不但没法救人，还得把自己给搭进去。”
查克念坐在一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珊瑚象牙骨折扇】，心里滴血，想要发火把手中扇子当场折了吧，又有些舍不得。
李小仙继续问道：“也就是查公子的家人，是死定了？就没得救吗？”
周开叹息说道：“那已经是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的，除非圣上恩泽，除此之外，谁都救不了。”
这一点李小仙当然是清楚的，他小刀会总堂里还有两个汪家余孽呢。
雍正杀人从来都是讲究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这一点他对付汪景琪一家的手段，就能明白了。现如今在四九城的查家人，就是刀俎上的鱼肉，等着人来宰割而已。
这事情，在场的几人，其实都明白，但李小仙却就是要问一遍，就是要借着周开的口，把这事情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将查克念查公子心中的那么一点点的侥幸，给彻底掐灭了。
若是平时，李小仙的这种话术手段，是绝对瞒不过查克念这种世家公子的，他可是官宦世家，从小就学这个长大的。可在此时，查克念早已经方寸大乱，跟个傻子也差不多少。
所以听到周开说，【除非圣上恩泽】的时候，查克念心中突然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缥缈的希望，他关切问道：“那么，圣上会突然心软吗？”
“哈，公子您可别说笑了，从雍正爷还是四阿哥的时候，就被人说是冷面王爷，当今圣上就是个铁石心肠，查家这次是决计没希望了，要不然佟相也不会让我跑这一趟。”
“看来赶回四九城私下救人，是不行了。”李小仙沉吟了一会，看着呆若木鸡的查克念，继续说道：“查公子这趟出来是办差的吧？那么你们看有没有这种可能，查公子把这趟差事办好了，回到四九城里将功折过，圣上看查公子差事办得好，说不定一开心，就开恩了呢？”
听了这话，就连一边的侍卫阿四都摇起头来了，他说道：“不可能的，若是别的差事，倒还罢了，我们公子这一趟要开棺戮尸的，这难道是个什么好名声吗？恐怕公子在江南鞭完了尸，回到四九城就要被绑起来砍头，这残暴的名声，多半也就要落在公子的头上了。”
“倒也是，开棺戮尸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总得有人承担下来。皇上终究是圣明的，若是出了岔子，必然是朝中有奸臣。此时想来，这奸臣多半就是查公子了。唉，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查公子的忠心，可昭日月，一心为圣上分忧，好好办差，结果回头差事办好了，这办好的差事，反而成了罪证，这可真是难啊。”
李小仙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一会，心想，现在到了最糟糕的时候咯，于是他问道：“查公子，大家帮你参谋了这么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能有什么想说的，”查克念挤出一个比哭还惨痛的笑容，说道：“我现在心神大乱，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了，不过你们说的对，现在我回四九城救人是不可能的，呜呜呜，可怜我的父母啊。我继续为圣上办差，之后转回四九城同样也是一条死路，放眼看去，全是死路。这天下之大，恐怕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狡兔死，走狗烹啊。”李小仙感叹了一声之后，轻声问道：“查公子，你现在其实还有得选，你是要继续做狗，最后搏一个忠义的名声，或者是想换个道走走，试着做个人？”
听到这个问题，查克念就是浑身一震。
此时，查克念空白的大脑之中天人交战，乱成一团。
查克念从小就受到我大清的儒家教育，是按照道德君子来培养长大的，这年头的道德君子遇到这种状况，应该怎么办呢？
道德文章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道理上来说，圣上要你死，你就得老老实实的去死啊，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但是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说道：可是真的不想死啊！
道德文章又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道理上来说，查家世代享受富贵，这是天赐雨露，是圣上恩德，现如今全家被砍头，妻女被发卖青楼，这个则是雷霆横空，同样也是圣上的恩德啊！作为君子，不但不能怨恨，还要心怀感激的谢恩啊。
但查克念却从心底发出了怒吼，谢你的老母亲啊！我母亲，我姐妹，我妻子，我小妾都要去青楼卖笑陪睡，我现在就觉得头上绿的发亮。我谢雍正你全家啊！曹你娘亲的！雍正我草你祖宗十八代啊！
查克念在自己脑中这种天人一交战，就明白了自己是做不了一个正人君子了。
都在心里把雍正祖宗十八代都草了，还怎么能安心做一条忠犬？
某些看似坚固，牢不可破的东西，在他的心中发出的“啪嚓”的一声响，彻底的碎裂了，就好像是鸡蛋撞在了石头上一样，但在查克念的心中，鸡蛋却并没有彻底的散黄完蛋，某些毛茸茸的，新鲜并且幼稚的东西，从碎壳之中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之后，一些从前查克念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各种大逆不道的思想，开始在他的心中蔓延开去。
查克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又缓缓的呼出，就像是新生的婴儿一样，仿佛就连空气都是新鲜的。
但思想上挣脱了束缚，却对查克念现在的状况没有什么卵用，他面对的依然是死局。
可在这一刻，查克念的脑子，突然活泛了不少，再看面前的李小仙，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活路不就在面前吗？
查克念惨笑一声，看着李小仙缓缓说道：“做狗，真的好难啊，若是狗知道会被主人扒皮拆骨，下锅炖肉，那么狗还会依然忠心耿耿吗？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做不到啊。我怕是做不了狗了，李兄长，”说到这里，查克念泪流满面，他缓缓站起身，面对李小仙，恭敬的跪了下来，在地上邦邦邦的硬生生的磕了三个响头，磕的是如此的用力，额头都磕破了，磕完头，他这才扬起脸，哭着说道：“李兄长，我真的好想做个人啊，教教我吧。”
李小仙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端坐在椅子上，坦然的受了这三个响头。
他心中坦然的很，想当初三井寿想要打篮球，都要哭着对安西教练磕头，并且哭喊，教练我想打篮球。安西教练有不好意思吗？不过是个教人打篮球的教练，就这么大气上档次，我又岂能掉价？
再说了，我现在可是要教导查克念不去做狗，重新做人，说是查克念的人生导师，也不为过。这小子对我磕头算个什么，这还只是开始呢。
李小仙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世道也是神奇的很，你查克念查公子来我住处寻我，本来是想要找我做狗，让我对你磕头。没想到我们话没谈完，你却对我磕起了头，却想要学着做个人了。”
“可不是吗？世事神奇啊，不过之前是小的我对不住兄长，兄长你要打要骂都由你，但求兄长伸出援手，拉兄弟我一把啊！”一边这么说着，查克念一边用膝盖，行走到李小仙的面前，抱着他的腿痛哭：“呜呜呜呜，我是真的没有活路了啊，李兄长救我一命啊。”
“你别这样，你先冷静一下，起来说话，我们不兴这个。”
好说歹说，把查克念劝到了座位上，李小仙这才说道：“你算是找对人了，你这事情，这大清天下能对你伸手拉一把的人，真不多，正好我就是其中一个。对我来说呢，帮你一把也不难，实话和你说，我本人就是小刀会会长，我们小刀会前些时候才收了汪家的余孽，就是汪景琪他们家的，多你一个查家余孽也没什么。不过呢……”
“不过什么？”
“不过呢，我毕竟是黑榜上有名有姓的人，是绿林中人，你要由白入黑，加入我们绿林，你就得按规矩来，按照老规矩，你得先交我一样东西，我才能收了你，之后咱们就是一个会的自己人了。”
“要我交什么？”
“投名状！”
一边，侍卫阿四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小声吐槽：“这李道长也真好意思，黑榜上面赏银区区五两，也敢说自己是黑白上有名有姓的人。”虽然嘴里小声说了怪话，但他对于李小仙提出的要求，倒也没有半分不耐。
甚至可以说，李小仙提出这种要求，才是理所应当的。
这也不是是从那一年流传下来的老规矩了，但这确实是绿林中的道理，水浒之中便有记载，当年豹子头林冲想要上梁山落草，王伦就要林冲缴纳一个投名状，这投名状不是文书契约，而是一个无辜之人的人头，水浒原著之中林冲走投无路，下山就去找人，准备杀人砍头缴纳投名状，后来遇到了杨志，两人打起来没分胜负，这事情才算蒙混过去了。
想想，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落草，都要缴纳投名状，他查克念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能比得过林冲？人家找他要投名状，再对不过。
查克念倒也光棍，他一拍桌，说道：“行吧，不就是杀个人吗？我从小到大还真没杀过人，今天倒是能够开开荤了，李大哥，你只管说，你看上了谁的脑袋，告诉我，我去给你砍来。”
“我要你杀人干什么？”李小仙摇头笑着说道：“我这个投名状，和别的地方不同，不是要你杀人砍人脑袋，反而是想要找你帮忙，看能不能让你帮我救一个人。”
“救人？”倒也新鲜，投名状不要杀人，反而救人，查克念想了想，说道：“李兄长，照理来说，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应该二话不说，直接去做就是了，但是救人，我恐怕真不行，我现在这种状况，我是泥菩萨过河啊，自身都难保，我怎么去救人？”
“确实有风险，但危险应该不大，而且我也不强求，你若是能救，就伸伸手，算是帮个忙，若是不行，也就罢了。但是这个事情，你是真的能出的了力气的。”
“我能出力就行，兄长，您就说要救谁吧。”
“我也不知道要救谁，具体能救到谁，就看谁命好吧。”李小仙说道：“我要你救的，是吕家人。”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小刀会现如今已经收了汪家的余孽，现如今查家的余孽也送到了面前，那么为什么不努力一下，把吕家的余孽也收下来呢？
大家都是被雍正抄家灭族的，凑一起不也正好有个共同语言。
“您要我救吕留良家的，吕家人？”
“是的。”
“嘶……”查克念当场就倒抽一口凉气，而后苦恼说道：“哥哥，这事情，还真不太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