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逃回肤施城的于夫罗等人，劫后余生了便开始意见分歧，一部分希望依靠城池耗到汉军撤退，另一部分则更希望撤走北上。
双方吵的不可开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坚守派以南庭美稷都陷落了为由，还回去干嘛？而离开派，则以南匈奴人本就不善守城，若弃马守城，岂不是重蹈桥门覆辙？
但到最后，还是没商量出个结果，毕竟他们的大单于于夫罗还没发话。
看着眼前这些，已如此艰难时刻下，还是只会吵架闹分家，争权夺利的王族和首领，于夫罗突然明白了，为何当初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为何会转瞬间分崩离析，四分五散至如今。
于夫罗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自嘲的冷笑，拖着沉重的身体，缓缓走出屋内，没有再搭理任何人。
他是累了、烦了、也格外倦了，心更是凉了、寒了、彻底死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死莫过于一笑。
自己当初，带着诚意和武力南下，不说有恃无恐，但也感觉至少可以顺利解决这件事。
哪怕族中各人，在亲眼看到汉军兵力后，叫嚣要直接开战灭了对方时，自己仍旧凭大单于身份，强行按住了这些有眼无珠的傻子。
暗地里，肯定有人诽议自己这个大单于，惧怕汉人，没有骨气，明明占着兵力优势却不敢干一架，还卑躬屈膝一样补偿对方。
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自己威严损失，好在被耍的不止自己一人，但这又何尝不是更加证明了汉人的奸诈狡猾？
这群自以为是的族人，忘记了当初先祖们是怎么被大汉吊打的了，那可是我匈奴族最鼎盛的时候啊！可他们眼里，现在只能看到大汉如今的四分五裂，却忘了自身又何尝不是，甚至更加羸弱。
南匈奴部变了，甚至比不上远遁的北匈奴部了。自己亲眼目睹过汉人诸侯的强大，哪怕四分五裂陷入内讧，可各诸侯就没有一个是好惹的，比族中这些酒囊饭袋要强太多太多。
本来这些，自己不想再去想，那天跟长子刘豹提起，但想到整个南匈奴除了自己，应该就是这个大儿子更了解汉人，甚至比自己看得更远，所以自己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可如今，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却惨遭汉军杀害，自己信念瞬间崩塌了，所有期望和理智均在收到消息那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哪怕明知山有虎，也偏向虎山行了一次，造成如今这个局面，自己作为大单于，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被寄予厚望的儿子也死了，另一个自己也从来没指望过，随他们去吧，想怎么样怎么样吧。
于夫罗抬头，呆呆地望着天空上的新月，那一抹银色的弯钩，孤傲地悬于天际，散发着阵阵寒芒，何尝不像自己的心，寒意万丈！
“听汉人说，对着月亮诉说想念，它会将想念传达给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豹儿，你怎么样了？”于夫罗喃喃自语道，身影要多落寞就有多落寞。
这一刻，他不再是南匈奴的大单于，只是个普通的父亲，一个痛失孩子，又接连遭到兵败打击，无助苦涩的父亲。
“大单于……”呼厨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到了于夫罗身后。
闻言的于夫罗也未转身，更没回应呼厨泉，依旧抬头呆呆望着天空中的银月。
“哎，大哥，你振作点啊，豹儿的大仇还未得报，你不能这样！”呼厨泉强行把于夫罗扳转，面对自己。
看着满脸落寞和绝望的于夫罗，呼厨泉心疼又气愤的劝戒着其振作。
“报仇？拿什么报仇？城中残兵？还是指望刚才那群废物吗？呵呵……”于夫罗苦笑自嘲起来。
“那也不能放弃啊！大哥！”被怼的呼厨泉，也承认于夫罗没说错，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双方已经是死仇，难不成还能投降不成？
“随你们折腾吧，我倦了，不想管了，作为父亲，我连亲生儿子的仇都无法报，还连累族中勇士损失惨重，罢了罢了……”于夫罗说着，便背身过去，他不想呼厨泉看到自己面颊滑落的泪水。
“可你是我们南匈奴的大单于啊！你不振作……”呼厨泉极力劝阻着。
“现在不是了，左谷蠡王呼厨泉听令，现在由你接任南匈奴的大单于位，带着城中剩余的精锐，一会儿便离开吧。”
也是刚才，于夫罗想通了一切，自己反正不打算活了，留下等死可以，他不能自私的将南匈奴已为数不多的勇士，全部亲手埋葬在这里，该让他们离开了，为南匈奴部留下希望的种子，让其延续下去。
“不是，大哥，我不想当什么大单于，大单于是你啊！”呼厨泉急忙跪下请求道。
“呼厨泉！站起来！我意已决！”这次倒是于夫罗主动转过来面对呼厨泉，并一把拉起了跪在地的后者，大声怒喝。
“南匈奴的大单于，怎么能随便跪？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就不要再特么的废话了！难不成，你想南匈奴士卒全部战死在这里吗！”于夫罗厉声质问道。
“我……我……”呼厨泉凌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你，也不怕你恨我，本来这个大单于位置，我是给豹儿留的，他是我们中最适合接替这个位子的，去卑什么德行，你我都清楚。但现在，我只能将南匈奴未来交给你了，你不是想北逐鲜卑吗？你不是想复我匈奴荣光吗？”呼厨泉一声比一声高昂质问，顿时一遍遍震撼着呆滞的呼厨泉。
“呼厨泉！你能肩负起我南匈奴部的未来吗？”于夫罗最后质问道。
呼厨泉心里很乱，一直都有自己大哥在前面顶着，而且自己侄子刘豹确实很优秀，也后继有人，自己压根儿没想过这些。自己只想冲锋陷阵复大匈奴荣光，有一天能打回漠北王庭，驰骋草原，就是自己最大的心愿。
可面对于夫罗如今的质问，呼厨泉慌了，他想说自己不行，但作为南匈奴勇士中的勇士，他又不能说自己不行，于是纠结没回答。
“呼厨泉，我没想到你是个孬种，不敢答应？”于夫罗羊怒激将。
果然，呼厨泉顿时抬起头，瞪大眼睛吼道:“我呼厨泉从来不是孬种！我什么不敢！”
“好！你自己说的别反悔！不然真是孬种了！”于夫罗难得开心笑了下，自己这个弟弟，自己还是很了解的，如果性子再能打磨下，其实也是位雄心勃勃的南匈奴大单于。
然后，于夫罗便拉着，总感觉哪里不对，总感觉好像中套了的呼厨泉前往府内，召集众人议事。
当还在纠结的呼厨泉和一脸懵逼的众人，听完于夫罗的决定后，都纷纷再次请求于夫罗慎重考虑，但心意已决的于夫罗强行坚持，众人无奈下，接受了现实。
那怕是去卑，都心灰意冷接受了现实，他也知道自己最近的种种表现，让于夫罗失望透顶，而且间接害死了自己大哥，本是未来南匈奴**人的刘豹，更是伤透了父王的心，他自己也万分自责懊悔，还有什么脸去争大单于位子。
更是在听完于夫罗分配后，坦然接受留下的命运，毕竟父王不是也选择了留下嘛！不管是为了帮新任单于叔父呼厨泉扫清未来隐患，还是拉着自己去陪大哥刘豹，都不重要了，自己都接受。
于是，在于夫罗强行推动下，虽然他已不是大单于，但刚卸任，余威仍存。谁也不是瞎子，新任大单于呼厨泉，不也跟小狗一样抱着于夫罗不走，只是被后者踹开了，也没见呼厨泉喊叫一句，还是可怜地迎了上去。
这谁敢跳出来指责不是？那就不是于夫罗动手了，呼厨泉就要先宰了自己。
肤施城北门口，于夫罗带着去卑等老弱病残和自愿留下的人，以及不自愿但强行被留下的一些人，最后还有不管自愿或不自愿，被呼厨泉留下陪自己大哥的人，一起目送呼厨泉等仅剩的精锐大军离开北上。
众人都明白，今晚不趁夜走，明天汉军肯定要继续反扑，当时候谁也别走了，白天后支援而来的那万余骑兵，简直比整个南匈奴最精锐的王庭护卫还厉害太多。
而且，于夫罗这个前任大单于必须留下，为大军北撤拖住汉军，况且于夫罗也不想走了，所以才会卸任大单于之位，把南匈奴的未来交给了自己弟弟呼厨泉。
离开前，于夫罗拉着呼厨泉认真叮嘱道。
“大单于，南匈奴就交给你了，南庭不用去了，也没有意义了，直接顺着秦直道北上五原郡九原城，路上派快马去云中县一趟，那里还有呼延刺拉的精锐，一起带上，此人可以重用之。”于夫罗叮嘱道。
“大哥，我记住了。”呼厨泉认真点点头。
“还叫啥大哥，你现在是南匈奴的大单于，要有大单于的样子，以后把你性子收收。对了，五原、朔方应该都留有豹儿生前的兵力，一起带着吧，别停留了，直接出阴山，向西迁移吧，他北匈奴部能做到的，我南匈奴部也不差！”
虽然这些刚才已经商议了，但于夫罗还是不放心叮嘱道，就有种长兄比父，叮嘱自己即将远行的儿子一样。
呼厨泉这百十斤，魁梧有力的彪形大汉顿时热泪盈眶，周围闻言的族人更是声泪俱下。
“行了，我还没死，哭哭啼啼作什么？刚还让你有点大单于的样子，切记！西进后先积蓄力量，千万别和鲜卑发生冲突，现在还不是时候，知道了吗？”于夫罗温声道。
呼厨泉已经哽咽的发不出声，只好重重点点头。
“你啊！”说着，于夫罗帮呼厨泉拭去眼角泪水，而后带着期待的语气说道:“阿弟，我这个大哥也很期待，有一天你可以实现儿时夙愿，逐鹿草原，马踏漠北王庭，复我大匈奴无上荣光！”
“大哥？！”呼厨泉万分惊讶道。
阿弟这个称呼是，于夫罗小时候经常这样叫自己的，可自从十岁那年后，到如今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而且大哥是支持自己理想的？他是支持的！
顿时，呼厨泉更是泪如泉涌。
“好啦，都是当大单于的人了，还学小时候那样，要让我哄吗？不觉得丢人？”于夫罗拍拍呼厨泉的肩膀，顺便再次帮呼厨泉擦去泪水。
“阿弟，记住真有那么一天，一定要向告诉大哥，就对着银月说吧，我会收到的！我也会替你感到自豪和骄傲的，因为那何尝不是我的理想呢？”于夫罗怅然开口。
“大哥！我一定会做到的！我一定会在马踏漠北王庭那天，亲口告诉你的！！！”
离开的呼厨泉，回望已看不清的北城门和北城门下的大哥，心里暗暗发誓着，随后带领万余大军沿着故秦直道，迅速北上五原郡的九原。
“阿弟，你多保重！”
“大哥，我走了！你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