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深思过, 这一生我最不适合做的便是杀手。
这项营生, 在下并不擅长。
我无论做什么,都应该比做杀手要做得好。
在下并非浪得虚名。
我曾经是我们那个地方的神童,我可以七步成诗, 五十步便能成就一篇锦绣文章。
我若做一个诗人,嗯,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我的每篇诗作皆可信手拈来, 且华丽隽永,清灵剔透,让人争相传颂。
但是, ……好沮丧, 我却不能吟哦出一首诗来形容她的美,倾诉我对她……深如大海的情。
我想我其实可以做一个这世间最好的情郎。
我能写出最美的情诗献给我心中那人。这情诗应能感动世上很多的女子, 但是我却不够自信, 这首诗是否能够感动她?
我还可以去做一个酿酒师。
所谓久病成医,我品尝过太多苦酒,要如何酿造出美酒,我颇有心得。
我酿的酒应该能解世间一切的烦恼。
在下并非浪得虚名。
空口无凭,看我这酒肆宾客盈门你立时便知。
酒是一样好东西啊, 它可以英雄相约,无人相陪那就夜后邀陪明月,亦可自娱自乐长亭外听阳关三叠……
然而错了, 我始终都无法酿出一种酒来解自己的烦忧。
啊,酒啊酒,你真是一个好东西。
你就像是江南的烟雨,秦淮岸边的梨花,醉人心脾,扰人春梦。
哦,江南呵。
如果我没有去到江南,我将永远不能体会天涯到底是多么遥远的地方,断肠又是怎样的一种相思。我会完全联想不了江南二字除了一个笼统的地名外,还在那朦胧烟雨中藏着多少万世流芳的传说。
而对于江湖是怎样的人世,滚滚红尘又淹没过什么,可能真的一生都无从知晓。
那一趟江南之行,于我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从前那么聪明,兄弟们但凡有个疑难之处都会来找我解决。可是,我虽然也可以智计百出。但是,我却想不出一个理由,找不好一个借口,一个很好的,接近她的理由和借口。
啊,酒啊酒,你真是一个好东西。
兄弟们都死了,我寂寞时,只有你陪我作伴了。
外面的酒都很苦,自己酿的真的好,越来越觉得甘美。兴许,心中的苦已经在酿酒的过程已经挥洒干净了吧。不是说,苦尽甘来么?
不做杀手,也没了兄弟,天涯海角追着那个人,日子越来越漫长,唯有酿酒成了打发时间的手段。
可是,这酒酿得这么多,可如何是好?我一个人根本就喝不完啊。
不如,啊,不如开家酒肆吧。
除了杀手,我真是做一行就成一行的行家里手啊。瞧瞧我这店,开一家火一家,开到哪里火到哪里。
唔,新店开张,倒是一个很好的亲近她的借口,我也正可以找她说点除了杀人之外的其他话题。否则会给她留下一个印象,让她误以为在下是个毫无情趣之人,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人生很奇妙,没遇到她之前我也曾深思过,那时我觉得我这一生最适合做的便是杀手。
这项职业,我做来是如此的得心应手。
其实,只要我想,应该任何职业我都能做得很好。
好比做杀手,我加入暗宫不过一年的时间,我这个杀手很快就在江湖中声名鹊起,超越了前辈。
我并非浪得虚名。
江湖中人听到我的名号便会闻风丧胆。
虽然,我自认为应该是用“闻名遐迩”这个词来说道我会更贴切得多,奈何那些无知百姓每每提及我们暗宫的人都只会口出贬损之词。正派人士尚有衣冠禽兽,我们暗宫却个个都是正义之师。哦,最后半句话是煞主说的。
言语上的刻意贬谪,是无损我们的英名的。不过,无论是闻风丧胆还是闻名遐迩,这些都是虚名罢了,我并不刻意追求。
只是,我这样的身手,在江湖中实在低调不来。
声名已经有了,我觉得心累,我备受这声名所累。我想要退隐山林,做回一个普通人,和心上人去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然而我命定的那个女人,却还不知身在何方?
就在我惆怅不已时,新接了一项任务。可江南那一趟任务却没有完成,我的杀手生涯就此戛然而止了。
过去刀口舔血的生活结束于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手中,也结束于我倍加尊崇的那个人手中,幸还是不幸?
我的身还在漂泊,我的心却已想做停留。因为,我似乎遇到了那个可以让我安定下来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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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民风淳朴,景美、人美,不如就在这里安上一个家?
虽是中原,中原有中原的别样风情,可我还是最喜欢江南的景致,不过那有何妨?便在中原之地建上一幢江南的小楼好了。
楼里是我江南的家,楼外是中原的美景。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潇洒惬意,任意妄为,甚好。
只是,那男人甚烦,总是追着我,令我烦不胜烦。
哼!你一路追着我叫我一剑杀了你,你以为你如此执着,我便会杀了你吗?
可笑!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岂能容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只凭我自己意愿。
我偏不杀了你,如何?
只是,那男人太烦人了,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我都走遍了离国的山山水水,我都已经跨越千山万水去了年国,现在又来到了丰国,我走过了天涯海角,跋涉万水千山,那男人还不死心的在跟着。
叫他走,他就一句话,让我杀了他。
烦!
难道人这一生,就只有二选一,忙着苟活,或者,忙着送死?
算了,我的心思别人莫要想猜,而别人脑中在想着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我也不会管。
不错,我确实一直在漂泊,或者说我是一直在流浪。
呵呵,流浪啊,听上去很是可怜呢。
我的身还在漂泊,可我的心却已想做停留。
不过,那日撞上的那个漂亮男人,我看,他才是心在漂泊的人吧。
他不断的找不同的女人谈情说爱,不是心在漂泊是什么?
我突然有了想要让那男人的心安定下来的欲望。
凡事,但凡我想要做的事,我便要去做,这便是我。
谁能奈我何?
这样的感觉很好。
我说过了,我并非浪得虚名。
因为我是一个拥有绝世武功的杀手,所以我可以任意妄为,为所欲为,这感觉实在太好。
走上杀手这条道路,虽然是迫不得已,可是却很适合我的性格。没点资本,我想狂也狂不起来。所以,我很感激当年收我入宫的主子。尽管后来他对所有人冷酷无情,我也不恨他。
可是没想到,那个漂亮男人竟然拒绝了我。我这一生唯一动心过的男人,我主动靠近他,他竟然拒绝了我。
有点脾气啊。
拿出面铜镜照一照,我这张脸也算是清丽精致,闭月羞花吧。难道是因为我看着太清冷了,所以他才不愿意的?
然而那次在客栈偶然遇到,我不是又主动了一回?那热情的劲儿超越了我平生对任何事物所感的兴趣。
怪哉。
好吧,倘若给我再遇到你,我只好使出我惯有的手段了。
我看中的东西,还是想要便取好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低声下气的示好,实在不是我的风格。
噢,有人来了。
那脚步声一顿三挫,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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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一名姿容俊美的年轻男子来到这座小楼门前。他将这座江南的烟雨小楼看了又看,待见到那楼门前挂的匾额后,他的脚步顿了顿。
这座江南格局的小楼,有个名字,叫做:楼外楼。
切,取得什么名?
不过,我喜欢。
跟她的人一样,别致脱俗,呵呵。
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
她却也敢取这么一个狂傲的名字。当世之中,恐怕也只有她能取这个名了吧。
欣赏完了楼名,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撩衣衫下摆,就不请自入,风度翩翩的跨进了这座烟雨小楼的大门。
本就没有下人伺候,他想让人通报也不行啊。
楼外楼的主人正在院中擦拭她那把华丽丽的剑鞘,清丽的月华照耀之下,她那把宝剑的剑鞘上,七色珍宝正在皎洁的月光中熠熠生辉。
单就这把剑鞘,便价值连城。可见它的主人,其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听到脚步声响,她头也未抬,更未出声打个招呼,仍是神态自若的擦拭着那把宝剑。
男子站了一会儿,见她仍是不理他,便只好开口道:“我开了一家酒肆,明日开张,想请你去捧个场。”
她一怔。
这人一会儿要我将他一剑杀了,一会儿要我去为他的生意捧场,他到底是几个意思?你整日都想着送死还开什么酒肆?一个疯子!
我可不陪你疯。
于是她澹澹的回道:“我没空。”
男子顿时胀得玉面绯红,怒气冲冲的脱口而出道:“没空?你到处游山玩水,没干过正经事,怎么会没空?”
呀?他凭什么对我发怒?
她心中好笑,终于抬眸瞥了那男人一眼:“我的心思你别猜。况且,你刚刚不也说了吗?我到处游山玩水,如此,我哪里还有时间去瞧你的酒肆?”
“你!”男子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可他终还是拿她没有办法,便一甩衣袖,气呼呼的就要离开。
她瞧了一眼那人落寞的背影,无所谓的低头继续擦拭她的那把剑。
只是,总这么纠缠她,何必呢?
“慢着!”
他内心一喜。
她改变主意了?!
他欣喜不已的转过身来:“我的酒肆坐落在东街的……”
她清冷的打断了他热情的话语:“花满楼,你别再追着我跑了。”
他哑然,嘴张了张,十分惊讶:“你知道我本名叫花满楼?你是……”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身份时,谁也拦不住我。”
这话说得很高傲刺耳,蔑视一切。一般人听在耳中一定极不舒服,不过他很开心,呵呵的笑了:“当然,你已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自然……”
说明她并非不在意他啊,她竟然花了心思去将他以前的身份查了出来。
然而她又浇了他一盆冷水,再次打断他:“你错了,你的身份,我并非是去刻意打听出来的。”
“……哦,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她迟疑了下,片刻后才撇开了脸道:“关于花家人的事情,我会稍微关注一点。”
花家人?
他狐疑起来。越想,心中愈加不安。
他觉得他的嗓子干得要冒烟,撕扯得他痛得说不出话来:“那,请问你是……”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她抬眸,死死盯着他的脸,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你真是花家的人?!”他近乎愤怒的吼。
她是花家的人?!
她是花家的人?!
……
花家家主有个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难道她就是?!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第一反应是愤怒。
不,他其实很清楚愤怒的原因。
他不要她也是花家的人!
噢,还有救!还有救!
他差点忘了。
随即展颜一笑道:“我虽然姓花,叫花满楼,而你既然也是花家的人,自然知道我并非国主亲生的孩子,我只是她的义子。”
她轻轻的叹息,“花满楼,你这是又何必?我劝你不要执着。因为我不会沾染任何花姓男子,更何况你还是花满楼。”
可你又是何必?
你何必要如此决绝的拒绝我?再考虑考虑一下啊!
他想,何不醉死算了?
从此,世上便多了个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