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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八十九章

那是薛哲第一次看到穆连松完全失态的模样——他往常的温和淡定不知飞去了哪儿, 一张俊脸变成铁青, 怔怔地望着越想容。

而越想容……

薛哲从未想过,他会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如此绝望的表情。

脸上完全没了血色,嘴唇微张, 双眼无神地四处扫视着,仿佛想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然而, 她没有。

录音渐渐播放到高潮,她的脸色也是越发难看, 最终, 录音里传出了这样一句话。

——“有些事情,做了就回不了头了。”

听到这句话时,越想容惨然一笑, 反手一掌狠狠击向天灵!

“想容!”

原本被那段录音完全震撼的穆连松忽得醒过神来, 想要拦住越想容,却终究是迟了半步。

一抹艳丽的血色绽开, 刺得薛哲眼睛一痛。

他伸手入怀, 按下开关,阻止了后面的言语继续传出。

这样……就够了。

退了几步,他转入花丛之后,查看不赦的情况。

他的脸色也是不好,好在看情形, 毒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薛哲不出声地伸出手,轻轻拍在不赦肩上。不赦微微一顿,反手握住肩上的热源。

一手冰凉, 一手火热,倒是正好中和。

“结束了……”

这是薛哲最后的喃喃自语。

越王府的事情,最后还是那位一直不曾出面的越王爷来料理的。

也许是老天开眼,何伯虽然受了一记重创,却并未死去,在某人及时的救治下捡回了一条命——而当他身上伤口稍稍愈合后,他便拖着病体,去找了一趟一直深居简出的越王爷。

之后,也不知在后院住了多久没出门的越王爷罕见地露面,主持了自己女儿的丧事。

越想容的真正死因自然只能作为一个秘密,而越王爷给出的解释,则是“被害”。

凶手,是比武招亲参加者,杜淮。

官方给出的解答——那日杜淮本想暗算自己的对手,不料被识破,逃走之后阴差阳错撞上越想容被拦阻,情急之下下了杀手,致使越想容香消玉殒。事后,此人不知去向,应当是逃出了越王府。

为此,小郡主哭得死去活来,几无生意。路白雯始终伴随在她身边,软语安慰,才总算是让小姑娘心情渐渐转好,重开笑颜。

越想容身死,其女越忆云要为娘亲守孝三年,比武招亲自然只能取消。无辜被卷入事件的另一名参加者薛赦因伤在府中多耽搁了几日,不日便将离去……

屋内,薛哲坐在不赦床头,手上把玩着一块精致的白玉牌。

这是路白雯给他的——要从越想容房中偷东西,由她出手果然比薛哲自己容易得多。

这样,等不赦醒过来,便能给小鬼一个惊喜了——这样想着,薛哲顺手把玉牌放到不赦床头。也不知是不是碰到了哪儿,原本睡得好好的人忽然睁了眼,静静看着他。

“喏,拿回来了。”惊喜失败,薛哲有点郁闷地拿着玉牌冲不赦晃了晃。

“……你拿着吧。”虽说理论上讲不赦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却有点闷闷的,“我怕……再丢一次。”

说话时,他垂了眼,没跟薛哲的目光对上。

“哪有那么容易丢啊,”薛哲失笑,把不赦的手拿起来,再把玉牌放进去,握紧,“拿好就是,我不信哪个不长眼的敢跟你这儿偷东西。”

“……哦。”

怎么还是有点没精打采的?难道是……因为穆连松?

想到这儿,薛哲不由皱起了眉。

这几日穆连松也曾来看过不赦,虽然关键的那部分录音被薛哲掐了没播出来,不过以他之头脑,看出也许端倪来也是当然。可惜他的直接询问与旁敲侧击统统被薛哲挡了回去。

越想容的死对穆连松打击很大,当年他与越想容成亲或许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举,可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没有爱情,也总有几分亲情在。先是得知越想容骗他多年,再是亲眼目睹越想容死在自己眼前……一夜之间,他好似老了十岁,举止间再不见之前的潇洒气度,多了几分沧桑之意。

面对这样一个人几近哀求的问询,要拒绝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想到不赦今后的生活,薛哲还是咬定了不知道。

倒是关于那忽然出现的声音的部分,薛哲给了回答——虽然还是用“太上科学教牛顿山阿基真人弟子等离子”做的解释,不过看穆连松的模样,竟也是信了。

他来找薛哲时,不赦偶尔也醒着,见了他两面——虽然都很快躲过去了,不过他还是见过了憔悴的穆连松,若是因为父子天性觉醒而郁闷……

薛哲正胡思乱想着,不赦忽然唤了他一声:“阿哲。”

“嗯?”

“当年那件事……”不赦的声音低低的,“就是……那样么?”

“我猜的话,应该是了——至少大差不差。”薛哲略有些心虚地说。

好在他这几日没少东窜西窜,总也能有个交代,至少不至于让不赦起疑……吧。

“如果他当年知道娘在不赦谷,会去么?”

“……应该,会的吧。”过去的事情薛哲也不好直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肯定道。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不赦再度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道,“这样……也好。”

怎么叫“也好”啊……薛哲刚想说什么,可不赦又闭了眼,不再开口。盯了会儿他沉睡的脸,薛哲只好放弃追问,转为发呆兼……看人。

他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好多了,估计明天,他们就可以上路了。

想到早已预定下的行程,薛哲心里不由感到小小雀跃。

也不知道这一路上都会碰到些什么人……最好能有一两个绝代佳人,他也好教育教育小鬼感情方面的问题……不知道祝家兄妹愿不愿意同去?要是愿意,他可以试试看……

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脑海,薛哲脸上不由挂了抹笑,又瞄了几眼不赦,他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就凭这张脸,绝对卖得出去!虽然说这性格实在是堪忧了点……吧……

也不知道,最后会是谁呢……

转悠着的念头逐渐排空,薛哲盯着不赦的脸,一时看得出了神。

也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念头,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摸到了不赦脸上。

感觉……不错……

模模糊糊的想法还未成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击声。

骤然回过神来,薛哲急忙起身,过去开门。

出乎他所料,来的人是何伯。

“薛公子,有空么?”见是薛哲,何伯眯眼一笑,“老主人想见你。”

薛哲下意识回头一看,何伯赶忙补上一句:“另一位薛公子就不必了,老主人只想见你。”

……古怪。

要说只见不赦那是很正常的事,只见他……该不会那位老王爷看上他了,想招为孙女婿吧?

鄙视了一下自己这种异想天开式的想法,薛哲轻手轻脚关上门,走了出去。

越王爷住在王府后院,一路走去,薛哲不忘关心一下何伯伤情。

“好多了,”何伯笑笑,“别看我现在老了,当年与老主人一块儿闯荡江湖的时候,比这更重的伤也没少过,比起这个……”

似乎是想到了越想容,何伯收敛了笑容,长叹了声:“这些年来,二小姐不好过,老主人也不好过,在一个家里,却见不上一面。他心里清楚,可不能说啊……”

他似乎是在跟薛哲解释,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等到走到一间僻静小屋门前时,他才停了口,对薛哲作出个“请”的手势。

薛哲上前叩门,没敲两声,门自个儿开了。

走进门,薛哲发现这间小屋出乎意料的阴暗,四面窗户都用厚纸糊了,关上门之后,只有隐隐约约的光透进来,屋内也只点了一根蜡烛,暗得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而坐在房间正中太师椅上的,便是越王府真正的当家人,越王爷。他眯着眼睛,似乎正在打瞌睡。

这时候是不是该说王爷吉祥之类的?薛哲正犹豫着,却见那边越王爷睁了眼,目光朝他这边一扫——薛哲顿时有种浑身一凉的感觉。

“你来了?”

薛哲没吭声——这老爷子给他一种非常不好对付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沉默比较安全。

“来了就先坐吧,也别站着了。”越王爷指了指旁边一张椅子,薛哲哦了声,走过去,坐下。

“你叫薛哲?”

“是。”

“你弟弟叫薛赦?”

“是。”

“太上科学教第一十七代传人,牛顿山阿基真人弟子等离子道长?”也亏他能把薛哲编出来的名头一个字不差的复述一遍。

“……对。”

“师父在哪儿?”

“死了。”

“山在哪儿?”

“崩了。”

凛凛目光扫过来:“你当我会信么?”

“信不信,你随意。”薛哲一笑,看起来特无辜。

盯了薛哲片刻,越王爷长长一叹:“越王府不能没有传家人。”

“小郡主是个好姑娘,以贫道看来,她福缘深厚,必会有一场好姻缘。”

“你明白我的意思。”

“……”薛哲忽的沉默下来,过了会儿,他开口道:“有些人,不适合留在这儿。”

“你能决定?”

“也许不能,但我知道,怎么给他更好的。”薛哲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

“越王府封邑万户,说是权势滔天,亦不为过。”

薛哲笑了笑:“这种东西……如果他想,我不介意把这天下送给他。”

“你做得到?”若是旁人这么说,越王爷定会以为他在空口说白话,可薛哲……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些他看不透的东西。

“你猜?”薛哲轻轻把话推了回去。

一老一少,各怀鬼胎地看着彼此,半晌,越王爷长叹一声:“亲人,终究是亲人。”

“也许。”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薛哲站起身来:“我想,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最后一个问题。”

“请。”

“当年,连松虽然找了云儿,可终究没找去不赦谷——那里终究太险,又不曾听说谷中有人出来,便不曾去……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他也没能再去找。”

“原来如此。”

“你觉得,他做的是对,还是错?若是你,会不会为了近乎渺茫的一点希望,去闯不赦谷?”

薛哲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可若是我,喜欢的人不见了,不管是那儿,我都一定会去找,不论在哪儿也是一样。”

哪怕天涯海角,哪怕……

“哦?说得倒是好听。”似是不信,越王爷轻笑了两声。

抬手推门,霎那间一片阳光灿烂,薛哲眯了眯眼,回过头去,望着仍在阴暗中的老人。

他转过头,嘴唇微动,把一句可能气到老人的话,无声地念了出来。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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