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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海大雨

2017年7月下旬的一个寻常日子,广西北海市的街头正飘洒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天空中乌云翻涌,远远地,大海上有骇人的雷鸣作响。大街上没有行人,过往的车辆只能打着雾灯缓慢前行。整个七月好像都在下雨,路边的棕榈树几乎都没怎么风干过。这样的鬼天气,应该不会有人喜欢出门的。

但令人感到遗憾的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呆在舒适的家里。

雨一直下,到中午也没有停,甚至连一丁点儿变小的意思都没有。整座北海市都被笼罩在一片狂风骤雨当中,这时候,在银海区北边的一个老旧的城中村里,突然出现了两个蹒跚前行的身影。透过森森的雨幕,隐约可见是一对青年男女。从身形上看,一高一矮。他们俩既没有撑伞,也没有穿雨衣,就那么硬生生地淋在雨里。

男青年个子较高,体格健壮,约莫二十来岁。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无框眼镜,不过这时候已经碎了一片,他的右臂更被利器划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殷殷流着血。

那女孩看着跟他差不多大,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头发疏到脑后扎了一个马尾,一双大眼睛很有灵性,透着些书卷气息,像是个刚出道社会的大学生。

几分钟之前,他们刚从一栋的老旧单元楼里跑进外面的天窟窿里。那楼从外面看,有些阴森森的。与其说是跑出来,毋宁说是逃出来更合适。男青年身上遍布了好几处淤青外伤,皆是械斗所致。看起来他们在这之前,可能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虽然这个小小的城中村看上去毫不起眼,但里面的门道却隐晦叵测。附近的居民几乎都知道这里头有人搞传销,这在当地,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但究竟盘踞着多少个窝点,就没人清楚了,它们蛰伏着,彼此掩护着。早年间广西一直背着传销大省的黑名,在传销界,素来有“全国看广西,广西看南北”的诨话。这里边南北指的不是方向,而是指广西南宁市和北海市这两个地方的传销活动最为放肆猖獗。

近年来,这些邪恶的传销组织更是假借冒用微商平台或是地方基金的名头,有针对性的将罪恶之手伸向了社会上的一些年轻人。他们利用年轻人的轻信冒进的特点,给他们打感情牌,灌迷魂汤,甚至以色诱的形式在网上发展下线,却屡屡有人信以为真,并深陷其中。

这个村子里就经常会出现一些年轻的面孔。年轻人对于欺骗和谎言的认知终归是浅薄的。他们不会用最卑劣的结论去揣测别人的想法,也不知道,人性一旦作恶起来,将会是无底的深渊。

不过这一批年轻人毕竟都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受益者,教育到底还是赋予了人们辨别是非的能力。他们虽然容易轻信,偶尔一叶障目,但醒悟得也快。一旦醒悟过来,分分钟跑路也是常有的事。

哈,跑路?这听起上去甚至还有些滑稽,但实际上却像在高空中走钢丝一样危险!因为极端的真相往往都伴随着禁锢和鲜血。他们中绝大部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传销分子是怎样的一群人,也意识不到群体犯罪对于社会而言是怎样的一种灾难。真实世界的罪恶是多么地狡诈卑劣,繁复无常,传销头目为了稳固组织,往往无所不用其极。暴力,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雨珠胡乱地迸溅在四周的墙壁上和屋檐上,脚下也没有排水的沟渠,雨水一旦落在狭窄的巷子里,便汇成一道涓流,从高处往低处流淌。有些深的地方甚至已经漫过了脚踝。地上又湿又滑,大雨中的这两个年轻人,像趟在水沟里前行。

穿过这些斗折蛇行的巷子,简直就像破解迷宫一样。莫说是外人了,就是经常在里边行走的人,一不留神也会走错。与其说这是所谓的巷道,毋宁说,是一栋栋违章建筑之间的“缝隙”罢了。

然而这两个年轻人的心里都非常清楚,他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也非常清楚,他们的行为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今天也必须得从这儿逃出去!

出去了,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出不去,等待他们的,又将会是何等的绝望!

男青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心情到现在也没能有丝毫的平复,在雨中,仍然有一种能够听见自己心跳声的错觉。

手臂上的血被雨水冲刷着沿着指尖淌下来,落在这无名的巷子里,染了些许淡淡的猩红。

他一边紧紧地拉着女孩的手,领着她快速地往前走,另一边随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似乎是在确认方向,又好像是在提防些什么。

“闫寻,闫寻!我们稍微停一下吧!”

“怎么了?”

“你流了好多血,我帮你包扎一下!很快的!”女孩对他说,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流到眼睛里,又被另一种滚烫的液体挤出来,火辣辣地疼。

“没事,死不了,快走。”被叫做闫寻的男子显得非常焦虑,连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也满不在乎。他顿了顿,突然又像在安抚女孩似的说了声:“别担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听说,当人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下的时候,是无暇顾及疼痛的。

“可是你……”

咔嚓突然间整片天空狂暴的闪了一下,一声焦雷仿佛在他们头顶正上方炸开,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一瞬间,雨仿佛下得更大了,雷鸣余威阵阵,淹没了她孱弱的话语声。

两人只好闷着头,再次扎进了漫天的雨水里,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模糊得看不清了。

这场大雨,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只是雨季中的寻常一天。可对于这两个想要逃离的人来说,实在算是一种神迹般的恩赐。

当有一天他们意识到所谓的“1040阳光工程”其实就是一个弥天大谎的时侯,也就是他们发觉自己已然身陷囹圄的时候。以前只听说东北那块的北派传销有禁锢人身自由的做法,想不到广西这边的南派传销也换了面貌。也不知道是小概率事件让他们遇上了,还是一群被非法利益蒙上良知的人,本质上就都是抱着同样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态度。

闫寻是在一个月之前,被曾经的一个上司骗过来的。而那人到现在仍然端着架子,执迷不悟。

亏得闫寻曾经是那么的信任他!

这令闫寻甚至陷入了一种极端的防御主义。他深深地自卑着。但同时,他也非常清楚,此时此刻,他们正身处在一座极度危险的邪恶丛林里,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没有好人。

是好人的话,早就上岸了。

显然,长时间剧烈地跑动和紧张令他们开始呼吸不畅,尤其是女孩,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虽然两个人的手仍然紧紧地握在一起,但掌心早已布满了湿热的汗水。

但是怎么办呢!他们不能停下来。

他们在雨中拼命地跑。跌倒了,就爬起来继续跑。两个人浑身都沾满了肮脏的泥水,但这时候哪里还能顾忌什么形象?在他们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在快点,一定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这片正在被他们咒骂着的城中村,其实是银海区一个正在报批的棚户区改造项目。这里面的原始建筑年代都非常久远了,几乎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阴冷潮湿、陈旧发腐,似乎就是这里永恒不变的主题,雨水落到这里边就如同落进了一座封闭的围城一样,沉默得可怕。绝大部分的本地人早就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他们在城里的楼盘买了新房子,那里有新的学校和配套设施,小孩子在那里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至于这里的老房子,就仅剩一些年迈的老人居住,或者被廉价出租给外地人。

按理说,这种地方应该会人烟渐少,直至破落才是。可事实却令人大跌眼镜,完全呈现出一种截然相反的病态结果本地人走了,外地人来了,它却如同焕发了二次青春似的,变得人丁兴旺起来!

仅从外边看这些破旧难堪的危楼和民房,你就绝对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愿意群居在这种地方!

然而实际情况更远比想象中更糟糕,房屋渗水,漏雨,不通风,空气里面四处都弥漫着霉菌和旧马桶里的怪味道……

可就算是这样的房子,仍然不缺有人来住。更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几乎每隔几天,居然都会有新的人到来!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按照以往文明发展的经验告诉我们,任何有人群聚居的地方,形成原因必定都是复杂的,此处也是一样。根据当地一位常年租客笑谈的“格局说”来分类,目前这里的租客主要是由两个“格局”构成的,其中一个“格局”是代表外来的务工人员,也就是两广之间俗称的“打工仔”,以在工地上干活的青壮年为主,他们大都来自贫远山村,不讲究吃住,只想把用度尽量省一些,钱攒下来带回老家或者汇给妻儿,以保障他们的生活;另外一个“格局”则是代表一部分外来的“创业人员”,他们在这里是一大股盘根错节的势力,等级森严,制度严密,并且相互声援呼应。虽然他们也是冲着低价的房租来的,但本质上他们是想当老板,做上级,挣大钱。

当然这里对于老板来说是有点寒酸,所以他们在被“干大事,创大业”的口号吸引的同时,有时也会抱怨,这里看不到北海令人慕名而来的岛礁和大海,这里有的只是残存和破败。

“今天苦一点,明天会更甜。”他们吃着大锅青菜,喝着永不过时的精神鸡汤,简直没毛病。

到了晚上,这里连一盏像样的路灯都没有。可即便是这样,仍然具有让人脚下生根的魔力,那些“老板们”,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带着大同小异的发财梦在这里安顿下来。再后来人多了杂了,三教九流都有,也用不上路灯了,夜晚时路边自然会亮起不少温软而桃色的光。

除了灰色产业,在这一片昏暗的巷弄里,只有一家小杂货店。门口常年摆着香烟瓜子、啤酒辣条矿泉水和避孕套这些硬货。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头子躺在藤条摇椅上,一天到晚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的空地看。当那两个跑路的年轻人经过杂货店的时候,匆忙奔跑溅起的肮脏泥水落到衣服上,也落了一些到门口的瓶装矿泉水上面,但那个老头连眼皮都没有动弹一下。

倒是有一个隔壁在窗户边抽烟的打工仔,对着他们嘀嘀咕咕讲了几句家乡话,语速很快,旁人也听不太懂。他似乎是曾经见过他们进出传销窝,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等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巷尾的时候,他突然忿忿地将手里快要燃尽的烟头冲着他们的背影弹了过去。

并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快滚吧,死传销仔!”

尔后他嘲弄般地笑了,笑了很长时间。也许是雨声的缘故,听起来甚至有些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再有人看见那两个跑路的年轻人的时候,好像已经是快要接近大路的地方。目击者一个坐在贴满马赛克贴纸的小发廊里的女人。发廊的门头还挂着彩灯,就是外国电影里圣诞节缠在圣诞树上的那种。两开的推拉门只露出一条缝,视角很窄,如果不是那个男青年不慎在这里滑倒了,她兴许只能看到两条身影闪过去。

他摔得很重,脸也擦破了。那女孩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他扶起来,然后用自己瘦小的身体支撑着他。男青年依然没顾上自己,只是谨慎地回头望了望。

“你还好吗?”女孩有些担忧地说道,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却近乎悲凄,像雨中的铃。

闫寻匆匆应了声,神色略微放松了些,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喃喃自语:“没错,就是这条道。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要出去了。”

雨势好像稍稍变小了些。

看来好运再一次眷顾了他们。

他们走的方向无疑是对的,再往前走一百多米,就能看见城市的主干道了。在那里他们可以拦下一辆好心愿意载他们的出租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待他们走得远了些,发廊里的女人偷偷把门拉开,朝着他们湿漉漉的背影张望了一阵子。不过她很快又缩回身子。雨还是挺大的,迸溅的雨珠沾湿了她的丝袜。她把门合到刚好留着一条缝的位置,仍旧在那里坐着。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若有所思,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恐惧,又有些戏谑的成分在里面,显得既矛盾又冲突。

兴许,当人们陷在泥沼里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们总是既羡慕又嘲弄地望着那些迫切地想要上岸的人。羡慕他们的勇气,嘲笑他们会不知死活地越陷越深。

抬起头,依然可以看见一线属于她自己的天空,尽管是沉闷厚重的铅云。她用手在旁边的床上摸索烟盒,然后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她目光平静地等待着,再过一会儿,就该有猴急的客人上门了。

咸湿的海风吹到这样的城中村里,变做浮华的泡沫一样,带着廉价和暴躁荷尔蒙的味道。

谁也想不到这座唯美的滨海之城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利用临时监管的分散和缺失,盘踞在这个城中村里。这里对于法制的淡薄,这里犹如病态的生机,既像是整片被上帝遗忘的放逐之地,又像是大雨之中洗刷不尽的罪恶之源。

这时候,在阴暗潮湿的最深处,在那两个青年男女方才跑出来的单元楼里,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杀……杀人啦!”

那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蔓延至此的巨大雷声,很快淹没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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