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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流浪列车

列车,在辽阔的江淮大地上飞驰着。风,轻轻地拍打着车窗,带来清晨的问候。

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冉冉升起,可天空却仍旧眷恋着一片属于月国的苍白。时间的河,像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又像是被一片似落未落的轻纱笼住。昼夜的兴替,使得此时的苍穹看上去神秘而又深邃。

终于,东方的云霞开始剧烈地翻涌,初生的朝阳一下子从云层中跳脱出来。刹那间,一种久违的温暖化作无数道光线,划破了人间的雾。

这不仅意味着新的一天已然来临了,更意味着新的开始,以及新的希望!

“我终于回来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闫寻的心底久久回荡,一会儿像是他自己的,一会儿又像是别人的。

四个多月以前,他和同伴在广西北海火车站分别之后,就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说起同伴,其实他和那个小姑娘也只是萍水之缘,在那件事情突然发生之前,两个人之间几乎很少说话。

在经历了不幸的环境和遭遇之后,人似乎本能的会保持着一种与外界相对戒备的状态。

她说她来自石家庄,只是不知道真假。

女孩的容貌其实已经在闫寻的记忆里慢慢模糊,在还没有完全消逝的片段里,她又黑又瘦,不算漂亮。不过她的眼睛倒是挺大的,也很有光彩。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也许是不喜欢露出这两颗小虎牙的原因,她很少笑。闫寻曾在偶然间见过她笑起来的样子,没由来的,竟让他怀念起一位故人。

她的笑容虽然短暂,却是那么的美好、纯真,让人联想到冬日里在簌簌冰雪中绽开的花朵。没有任何刻意矫饰的成分在里面,就和她的声音一样,清越自然。

她喜欢轻轻地用手捂着嘴,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在那纯粹的笑容里,闫寻生平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残缺的灵魂受到了某种感召。在此之前,他以为他的心早已放逐在自卑的沉沦之地,像一颗深埋在地底不再发芽的种子。

他好像想起些什么。

那天,他们从银海区的城中村里逃出来之后女孩不知道从身上什么地方摸出一张银行卡。

他们先去提款机取了钱。

在女孩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找到一家诊所。那是一家私人诊所,面积不大,里面只有一个中年女医师。空气里充满消毒水的味道。

“大夫,麻烦您快帮他包扎一下吧!”

声线依然是那么优美,每当她说话有些急促的时候,她的声音就会近乎凄怆。

“哎哟,这手怎么弄的这是,来来来,到后边来,先清洗一下。”

那位女医师悉心地替闫寻清洗、消毒,然后包扎了伤口。

“所幸伤口不是很深。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建议你们去正规医院打一针破伤风。”

“好的,谢谢医生。”

“我再给你开点消炎药和云南白药喷雾剂,内服外用,可以活血止痛。”

“好的,那麻烦您了。”

女医师刷刷在处方单上写了几行字,当她把药片递过去的时候,突然透过眼镜斜斜地盯着闫寻,问了一句:“小伙子,你这伤,是跟谁打架了吗?”

“没有,没有,就不小心自己摔的。”闫寻条件反射似地脱口而出。但说完就后悔了,这谎言未必太过拙劣,又欲盖弥彰。

人家干医生这行的,能不知道这是摔伤还是斗殴所致的瘀伤么?

所幸,她好像也并没有在意,兴许只是那么随口一问。

他们走出诊所之后,女孩提议道:“我们去换身衣服吧!这也太狼狈了!”

小姑娘就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都想把自己饬地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闫寻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再看看她的,不由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呀!”

“我笑你像个泥猴子!”

“讨厌,你才泥猴子,不管,你先陪我买!”

他们在街上快速地逛了一圈,随便买了一身新衣服。他们不得不把这次的购物的主题变成效率至上,因为在路人眼里,他们两都是泥猴子!

站前广场的快捷宾馆总是爆满的,他们总算找到一家,只剩了一个双标间,俩人只好凑合一下。一前一后,各自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上新衣服。

“你知道吗?他以前是个大好人。”闫寻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一边说。

“你是说骗你来的那个人?”

“嗯。”

“其实人性本来就很复杂。有时候善与恶会在一个人身上毫不冲突的共生着。”

“你好像懂得很深刻,是大学里学的?”闫寻有些戏谑的看着女孩。

她摇摇头,“学校里没有这么复杂,老师只是教会我们歌颂美德,抵制邪恶。”

“我没上过大学。”

“为什么呢?”

闫寻没有回答她,反倒问:“你也很想赚钱吗?”

“不想啊。”

哈,闫寻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你干嘛这么笑?”

“不想赚钱你干嘛千里迢迢来广西搞传销?傻呀你……”

她忽然沉默了。

闫寻说:“睡一会儿吧!”

……

晚餐后,他们在火车站周边的街道上闲逛,闫寻之前的眼镜已经碎了一片,不能再戴了。他们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眼镜店。

店里灯光亮堂堂的,让人感觉安心又舒服。

“老板,请问,你们这能修眼镜吗?”

“只卖不修。”他连头都没抬。

“那就重新配一副吧,我觉得这个挺好的,很适合你!”那女孩低头指着柜台,一眼就相中了柜台中央主推的新款。

“这个也太贵了吧!一眼镜配那么好的干嘛?”

“哎呀,几百块钱而已,老板拿出来试一下。”

“哎,对嘛!小姐,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一款。”老板终于肯站起来招呼客人。“年轻人啊,尤其需要有一副好眼镜!毕竟还要走很长呢路,还要见很多的人哦!”

“咯咯,老板您说话真有意思。”

“呵!那感情我以前是没选好!”闫寻又想起那个坑得他想吐的上司,没好气道。

女孩把眼镜替他戴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表情似笑非笑的。

“怎么了?丑吗?”

女孩摇摇头,“不丑不丑,突然增添了一股文艺范。”

“得!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女孩打了个响指,“就它了,多少钱,老板?”

“姑娘爽快人,一口价400块,明天早上来取。”

“明……早啊?”

女孩慧黠地眨眨眼睛,“叔叔,我们赶火车呢,可不可以麻烦你今晚帮我们弄好。”

“可以啊,加100元。”

闫寻一呛,“你抢钱啊!”

“那下班了,明天早上来吧。”

“哎呀,加100就加100,麻烦老板啦!”她扯扯闫寻的衣角。

“还是姑娘会说话。过一个钟头来取吧!”

闫寻现在回头想想,她并不像刚出道的楞头大学生那样不通世故,反而显得非常干练,而且瞧那样子,也不怎么缺钱用似的。

他更加不理解的是,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可临了分别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想到这里,闫寻的表情有点古怪,他的喉结突然艰难的吞咽着吐沫,像卡了一根鱼刺一样难受。

起初她连自己姓名也不愿意透露,只说自己叫作lenka。

他们并肩坐在火车站的阶梯上。闫寻曾经问道:“那个……你为什么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呢?”

“我告诉过你的。”

“你是说,len什么?”

“lenka。”

“噢,那你真不应该说你是来自石家庄的len...ka!”

“嗯?”

“你应该说你是来自澳大利亚的lenka才对嘛!上帝保佑,我会相信的。”

女孩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微微一笑。

闫寻也笑了,却是冷笑。随后还阴阳怪调地哼哼了一句“哈利路亚,澳大利亚!”

女孩有些面露难色。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哎呀,大哥,一别两宽喽……”

双双沉默着。

但瞧那女孩神情,分明又经历着内心的挣扎。终于,她还是转过身,用她那乌溜溜的黑珍珠一样的眼睛注视着闫寻问道:

“你会信吗?”

这种近距离的注视,令闫寻感到很不自在,他突然感觉自己在她的目光里变得如此拙劣。

“额?”

“石家庄啊。”

她璀然一笑。

“哦,上帝保佑,孩子,我会信的。”

“那你告诉我,闫寻是你的真名吗?”

“ohgod,当然!”

“你用真名搞传销啊?你是猪吗?”

“我不都说了我是被骗进来的嘛!”

“是吗?”

“是啊!”

“是吗?”

“当然是啦!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要知道,我对石家庄的女孩毫无保留。我救了她!”

她原本微抿着的嘴唇,微微张开了,明明想说什么的,却又停顿好一会。

闫寻匆匆瞥了她一眼,感觉她的眼睛里,仿佛泛起一阵湿润的朦胧。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确认

是的,他们即将分别了。

这种分别,没有“朋友你好,江湖再见。”的洒脱情怀,有的只是另外一种边缘化的情结在闫寻看来,他们更像两只濒死的老马,沉默地、隐晦地走向彼此分道扬镳的结局。

但很快,女孩身上表现出来的莫名的情绪消失了,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在她的眸子里,一切又化为安宁的笑意。

“那么!闫寻,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学外国人说话了,并不是很搞笑哎!”

“……”

她犹如蚊子哼哼般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

“没听清楚就算了!”

“你再说一次!”

“不说了,只有一次机会。”

“你肯定是故意的!”

她明明如此慧黠,闫寻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当她再一次转过身来的时候,闫寻打定主意决计不理她。

女孩把脸轻轻地贴在他受伤的手臂上,温柔道:“还疼么?”她的声音很清澈,说的每一个字都很好听。

闫寻试图看向别处。

“不理我?”

“嗯。”

“那我走了。”虽然这样说了,可女孩并没有离开。因为,她的话音尚未落下,手腕就已经被闫寻抓住了。

“别走,你可以再问一遍。”

“嗯哼?还疼吗?”

“不疼,你叫什么名字?”

她苦笑一声,摇摇头。

“我叫刘颖。”

……

列车仍在碾压铁轨的声音里轰隆前行,就在迷漾的思绪中,闫寻也不自觉地苦笑了一声。今天的风倒是一改往日的凛冽和寒苦。可能是新年的第一天的祝福吧!或许是吧!

雪在夜里的时候就已经停了,并没有下很长时间。到了清晨,树林、田野里覆着浅浅的晶莹的雪,更像是披着一层薄纱。坐在对面的中年夫妻在天还没亮的时分下了车,那是多么善良的两口子啊,闫寻仍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

被他揩拭的格外清晰的玻璃上映着窗外后退的远景,也映着他有些沧桑忧郁的脸。他有着一双褐色的瞳孔,深邃而坚韧,会令人想起夏天里亭亭如盖的大树树干。最近,他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沉浸在回忆当中,把一些事情翻来覆去的想。这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钻牛角尖的意味。

那个叫刘颖的女孩,又聪明又机警,性格清澈得像冰雪一样,她那样的人,究竟因为什么才会陷入传销的泥巴地?她不想说,闫寻也猜不着。

他这样任由思绪蔓延,一边又埋汰自己。

“看,闫寻,你不是自恃又诨又精明,一副从不吃亏的样子,不也着了道么?”

他想起有人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永远也不要低估金钱对人性的诱惑力,即便有人真的对金钱噬之以鼻,那他也逃不过金钱背后的东西。

闫寻突然有些想家了。

这已经不是心里第一次涌起这样思念亲人的情绪,但每每想起自己出发去广西之前,和父亲之间那些决绝的对话,他又强迫自己掐灭了念想。

他对刘颖说:“放心吧,我这就回上海了,回家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生活啊!”但是转过身他就发现,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回家呢。

从广西到上海,一千六百多公里,算上候车的时间,两三天也能到了。可闫寻绕了几倍多的路程,历时四个月,逡巡流浪了十几座城市,最终也没有选择回去。

他像一艘失去罗盘的孤船,在茫茫的大海上无所依傍。

回想起这些年,繁华的大都市里,那些连同尘霾一起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早已压榨完他对于生活的热忱和渴望。很多次,因为被忽视而失去经营的亲情,因为误会而被诅咒的友情,以及时光里的她,那段求而不得的爱情,全都令他心碎。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断地积压着苦水,作为一艘船,他一直不断地偏离航向。直至某一刻,他发现,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他忽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要是昨晚那对和蔼的中年夫妇能够成为自己的双亲该多好,和他们一起,在凌晨的小城下车,帮他们提着行李……

他们说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国外留学。那孩子很省心,正在攻读物理学硕士,还交往了一个同样在留学的杭州女友云云……

闫寻莫名其妙地嫉妒他,嫉妒一个陌生人。那样的一个人,他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就好像在一条完美而正确的轨道上有条不紊地行驶着。他拥有一个完整、理性的家庭,就连他自个儿,也是人们拍手称赞,竖起大拇指的样子。和他比起来,自己更像是一个同龄边缘的小丑。

所以聊着聊着,看得出来,他的兴致并不高。

他把头转向窗外,用偏离的视线生硬地停止了话题。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虽然是冬季,可窗外一幕幕熟悉的景象,依旧像落花拂水,唤起他心中的缱绻过往。

闫寻,闫寻,你到底该去哪里呢?

他的内心好像触碰到一处旧地,但暮色合上他的眼睑,他沉沉地睡了。

等他再醒来时,那对中年夫妻正在低声的交谈着。

他们见闫寻醒了,有些歉意地看着他。他们可能认为自己是说话的声音吵到了眼前的这孩子。

闫寻永远无法忘记那对慈悲的双眼,他觉得自己又变成那个埋在地底永远也不会发芽的种子。

那个来自淮南的好心阿姨,她递过来一个苹果,闫寻愣了一下。他突然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接过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丈夫面无表情低下头看表,似乎对他的犹豫表示不悦。

“谢谢!”闫寻只好有些尴尬地拿过那颗红彤彤的苹果。

但十几秒钟过后,闫寻发现自己彻底误解了他。

因为那位先生突然把头抬了起来,对闫寻说了一句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话,他说:

“新年快乐!小伙子!”

他目光变得无比柔和,表情由故意紧绷变作轻松欢乐的样子。

“新年……快乐。”

然后他转过身子,赋予深情地望着妻子,与她脉脉相对,稍后同样地说了声:“新年快乐!亲爱的!”

在他们那个年纪,这可不常见。

他像个孩童般将右手举起来给他们看,他指着表盘,眼睛里闪着不同寻常的光彩。

那秒针刚刚走过零点,没有片刻停留地走进2018。

车厢里醒着的人,都释然地笑了。只有闫寻仿佛还停留在那一秒的震撼里。他默默地扫过那些人的眼睛,那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绽放着一抹纯粹的光彩,是那么的熟悉。

是呀,他在那个石家庄女孩的眼睛里不止一次的见过。

或者,还有一段久远记忆里那些人,他们也曾这般的熠熠生辉。

“呜”一阵列车的鸣笛声再次打断了闫寻的思绪,把他拉回现实。列车即将驶入长江大桥。

透过车窗,他的脸映在葱绿和白雪掩映的淡淡柔光里,连鬓发都显得格外清晰。他望着一望无边的平原上的雪,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由此感受到一种发自心底的,久违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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