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您没事吧？”
乐珍悄悄走到她身后，伸手关上半边窗子，偷偷打量她的侧脸。
“我很好啊，为什么这么问？”林珍儿转身回到书桌前，看着炭盆边上正在燃烧的纸团，感觉那烧得不是纸团，而是自己的心。
“我刚才……”乐珍咽了咽口水，柳眉微蹙，“我刚才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林珍儿往门口看了一眼，悄声问道，“江嬷嬷也在吗？”
乐珍轻轻摇头：“没有，就我一个人，本来想进来伺候的，结果被摄政王瞪了回去。”
林珍儿看着中指和食指上的墨迹，皱眉道：“你昨天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字交给我啊？我不识字，你难道也不识字了？”
乐珍虽然早就料到她会质问这件事，刚才在门口一直在想借口，但一看到她的眼睛，刚才打好的草稿一下全乱了，呆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那个叫柳什么的宫女把东西交给我，没说是什么，也没说是谁让她送来的，我当时正忙着准备晚膳，就没细看，我以为是很重要的东西，没想到，就是没想到……”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这么紧张。”
林珍儿抿嘴微笑，将毛笔浸入清水里，看着慢慢晕开的墨汁，长长叹了口气。
“摄政王又生气啦？”乐珍挽起袖子，接过毛笔开始清洗。
“那他刚才是什么表情啊？”
乐珍眯着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下，轻声道：“就跟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
林珍儿笑道：“那你为什么说我惹他生气啊？”
“就感觉他挺失落的。”乐珍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往门口看了一眼，悄声道，“摄政王他为什么要你练习他的名字啊？”
“没什么，就是……”林珍儿摸了摸掌心，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一时兴起罢了。”
乐珍咽了咽口水，又往门口瞧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
“摄政王虽然看着不好接近，但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他曾经救过我，而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从日常的点点滴滴中感觉出来的。”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一直都知道。”林珍儿转身到卧室拿了一件披风，徐徐道，“我们去安政殿看看吧，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乐珍点点头，掀开帘子等她，“您觉得玉珂说的是真话吗？”
林珍儿抱紧怀中的手炉，皱眉道：“谁知道呢，说不定那些线索只是她为了留在长乐殿，信口胡诌的呢？”
“那我们到底要从哪里开始查啊？”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说了，还有刑部的人在盯着呢，我们多多留心就是了，没必要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林珍儿看着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杈，悲声叹道，“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
乐珍微笑着点点头，又道：“王尚书前前后后查了这么久，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纵火之人还真有点功夫。”
林珍儿轻蔑地笑道：“他根本不关心真凶是谁，他一开始瞄准的就是我姐姐和我父亲，所以与其说他是在查桉，倒不如说他是在想办法扳倒我姐姐和我父亲。”
乐珍道：“可他的女儿和外孙都已经死了，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珍儿叹道：“不争皇位也要争口气啊，他们斗了这么多年，到最后人都斗没了，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尚书已经输得一塌湖涂了，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要打败我姐姐和我父亲，不然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乐珍回想起仙兰宫的那片废墟，忍不住叹气：“唉，这都是何苦呢？太子已经是太子了，继位是早晚的事情，他们若是想改变什么，早干嘛去了呢？”
“这就要怪先帝了，谁让他那么偏心呢？”
林珍儿想起他送的那支玫瑰金簪，又想起他在临终前说的那些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乐珍呆呆地盯着她的侧脸，苦笑道：“说真的，如果没有您当太子的嫡母，我估计也不会同意让他继位，就您父亲和您姐姐那个样，早晚要把李家的江山给败光了。”
“是啊，光是与大臣私通这一点就够离谱了。”
“她那个是纯粹的利用，根本没有真心可言。”
林珍儿澹澹笑道：“私通就是私通，怎么还分这个和那个呢？”
乐珍深吸一口气，怯怯地问道：“那若是真心相爱呢？”
林珍儿脸上的笑容直接僵住，眼眸晦暗无光：“那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吗？如果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那还有必要勉强彼此吗？”
乐珍听了这话，心里又悲又喜。喜的是林珍儿并没有直接表明对裴景皓没有兴趣，也没有把话说绝，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她后面说的话又让人觉得很绝望，仔细一想，还真是没什么必要。
她是太后，是目前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他是摄政王，是目前最有权势的男子，他们目前的人生成就已经打败了九成九的人，若是顺顺利利地过下去，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变数，尤其是林珍儿，她的人生可以说是一眼望到头了，确实不该有太多没必要的想法。
“想明白了吗？”林珍儿把手炉递给她，露出苦涩的笑容。
乐珍吸了吸鼻子，含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好不好？”
“好好的哭什么啊？”林珍儿哭笑不得，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无奈地笑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和摄政王有点什么啊？”
“俊男配美女，这不挺好的吗？”
“你不怕先帝来找你啊？”
“您和先帝有多少感情，您心里肯定比我清楚，我……”
“好啦，以后别再说这些了，给江嬷嬷知道了可不得了。”
林珍儿拍拍她的肩膀，看着不远处黑漆漆的废墟，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您远远看着就行了，别走太近，仔细这味道呛到您。”乐珍揪着她的袖子把她往回拉，看着散落一地的衣裳首饰，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叹。
“唉，这又是好几条人命啊。”
林珍儿左右看看，皱眉道：“烧仙兰宫，我还能理解是为了争夺皇位，那烧这宫女的住处是为了什么呢？”
乐珍轻轻摇头，悄声道：“稍后把名单拿来看看就知道了。”
“还有活口吗？”
“听说逃了两个出来，但因为伤势过重，已经咽气了。”
“那应该是没有什么线索了，我们走吧。”
林珍儿转身就要走，乐珍突然拉住她，指着凌思堂的方向说道：“这儿离凌思堂挺近的，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啊。”
“姑姑，你又来了。”林珍儿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凌思堂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心里乱糟糟的。
乐珍见她犹豫了，立即劝道：“您很久没去凌思堂了，偶尔也该过去关心一下国家大事啊，您说对不对？”
“去就去吧，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小时候求我娘给我买冰糖葫芦的样子。”
见她终于点头了，乐珍默默松了口气，又问：“令堂还好吗？听说她身子一直不大好，宰相有给她请郎中瞧瞧吗？”
林珍儿皱眉叹道：“不知道，我之前托摄政王给她送了一笔钱，希望能让她好过一点。”
乐珍看着脚边枯黄的草儿，轻声叹道：“今年冬天又长又冷，实在是不好熬啊。”
林珍儿低头苦笑，徐徐道：“她身子倒还好，就是这心里压着太多东西，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关于宰相和她的事，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她这些年确实是不容易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不必同情她，她根本不配。”
林珍儿的澹漠让她倍感意外。虽然知道她在林家过得很不如意，但她母亲也确实挺可怜的，毕竟没有人想过那样的日子，她相信她不是故意做错选择的。
但劝解的话刚到嘴边，忽然瞥见林珍儿眼里深深的怨气，吓得她立即低下头，一个字都不敢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