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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试将一纸寄来书(下)

段潇鸣仰面闭目, 缓了缓, 才又睁开眼来,对孟良胤与霍纲道:“恩师善谋,

霍纲持重……有你二人, 朝廷……我没有不放心的……只是,这孩子尚在襁褓

, 将来也不知是怎样……是良是莠,全赖二卿费心了……”

他说出这话来, 便是将所有大权都交到了二人身上, 军政大事一件也不多言

,这一份信任,却连霍纲都铭感五内。

段潇鸣接着又道:“我死后, 治丧从简……国力艰难, 百姓困苦,不必在这

种空头上耗费, 万年吉壤(即皇陵, 因为皇帝活着的时候要避讳,所以这么叫

)的工程,修到什么样……就什么样,下葬以后,就封了……不必再浪费人力

物力……”

霍纲与孟良胤一一听了, 双双叩首称‘是’。一时之间,君臣三人皆相对无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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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桑儿跪在珠帘后面,隐隐约约虽然能听见说话声, 可是具体说了些什么

,却是听不清的。

孟良胤见段潇鸣要交待的事情似乎都已经交待完了,闭着眼睛再不说话,心

中的那股子隐忧变作了急躁,不禁微微扭过头,隔着屏风往珠帘后一望,沉吟

了下,终究跪到段潇鸣床头,俯首下来,贴在他耳旁,轻声道:“陛下……贵

妃娘娘年少,将来母凭子贵,便是太后之尊。娘娘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只怕

受不得清和宫的清静岁月,倘若有心擅权,日后后族趁势,臣与霍纲也不好怎

样约束……自古外戚乱政,朝纲崩坏,前有王莽篡汉,后有女皇称制……”

孟良胤说到此处,不禁停了一下,但看段潇鸣反应。

他说的话,已经明白无疑,是为了段潇鸣死后外戚篡权早作防范,更何况慕

容氏跋扈,在长安城里作威作福已非一日两日了,百姓们都有议论,如今小皇

帝这样年幼,将来太后若有心揽权,他们实在是无可奈何的。

孟良胤等了片刻,却仍不见段潇鸣睁开眼来,便再顾不得尊卑礼法,脱口而

出,道:“我主英明,功盖汉武,却也该有汉武帝的决断……”

他所指乃为汉武帝之赵婕妤(即钩弋夫人)之典故,是为立幼子刘弗陵为太

子,太后年轻,为防止太后临朝听政,揽权擅权的局面,遂在死前赐死了赵婕

妤,他此时说这一番话,已然到了露骨,如今这情况极类汉武帝时,他是要请

段潇鸣下一道旨意,让慕容桑儿殉葬,将来也好防了祸害。

霍纲在旁,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孟良胤为人,他岂能不知,如今段潇鸣奄奄

一息,他自然是要为日后皇权稳固打算,论起公忠体国,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及

得上孟良胤。

看着段潇鸣一直闭着眼,孟良胤不禁回过头来看霍纲一眼,见他缄默不言,

愈发丧气,自己这一番苦心,竟得不到支持。

霍纲见孟良胤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想来他心中一定认定自己如今位高权

重,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才不敢附议。于是只在心下长长暗叹一声,他既明白

孟良胤的苦心,也明白段潇鸣的苦心,两个人的苦心他都明白,可是自己的苦

心却又有谁明白?思及至此,不禁暗自苦笑自嘲。

段潇鸣在被衾里的手,始终紧紧握着那一对珩璜,隔了良久,终于幽幽睁开

眼来,对着霍纲与孟良胤各望了一眼,最后凝眸在半空中,悠然叹息一声:“

孩儿尚在襁褓,已失其恃,何以再失其怙?”

孟良胤一听,不禁愕然叹息,低声恨道:“陛下此刻妇人之仁,只怕将来…

…”他本想说‘悔之晚矣’四字,却又觉得此时四字万分不妥,只得怏怏地噎

了声音,徒自气恼神伤。

段潇鸣却轻轻摇头,低到极处的一句:“我知她不是这样的人……”

孟良胤听得明白,心中只得苦笑:面目可以相像,难道心肠气度也能如袁泠

霜一般?!真若如此,那真是天下之福了!

他心中虽这样想,口中却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的,既然段潇鸣遗愿如此,他怎

好再三相悖,让他走的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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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火来……”段潇鸣撑着一口气,软软地唤了一声。

孟良胤一个出神,没有听见,却是霍纲看着他两眼盯着烛台上,会过意来,

慌忙起身,两步走到外头,大喊一声:“传火折子!”

太监慌忙取了火折子来,霍纲点了一根残烛,拿到段潇鸣面前。

段潇鸣双手抖得厉害,却仍是艰难地从胸前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笺来,只见那

一张薄笺一折为二,叠得工工整整,被他拈在手里,随着他颤势的手,瑟瑟地

靠近那烛火焰心。

眼看着那跳跃的火舌便要舔上那纸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段潇鸣的手蓦然

一抖,纸笺掉落的一瞬,那道折痕撞在地上,正好将纸面摊了开来。

霍纲与孟良胤同时望去,不禁都惊得满脸大骇。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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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胤与霍纲都是何等之人,日常理政,眼明如斯,都是一目十行之辈,虽

只须臾,都已将纸上内容默览了一遍。

时隔七年,段潇鸣终于看见了那一张‘扶大厦于将倒,挽狂澜于将倾’的袁

泠霜遗书。

白底黑字,清丽娟秀的簪花小楷,那字是隽永别致之极,可是却是凑成那样

残酷的句子。

‘夫妖妇袁氏,从朕于昔,朕感念夫妻之情,以滔天之罪,冒天下之大不韪

赦之,宠之、信之、爱之、念之,奈何妇人之心尚不知足,藏虎狼之心,行谋

反逼宫之事…………今,赐自尽,钦此!’

这是袁泠霜在宫变前一天交给潜伏在纪安世府上的亲信带出宫去的,她原本

是防范纪安世对段潇鸣有不臣之心,对新朝怀有怨恨而派人去监视纪安世的,

后来做了最坏的打算,便亲手为段潇鸣草拟了这一纸诏书,如果真的到了那一

步,便叫纪安世转呈给他,用她的死堵住那些大臣的口,也堵住那些满口孔孟

之道的史官的口,洗刷掉自己带给段潇鸣的污点……只要能成全他的万世圣明

,那她便是死,也死得其所了!

当日段潇鸣便是因为见了她这一番话,才幡然醒悟过来,他要为了她,撑下

去……

其余的修饰之词,孟良胤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只死死得盯着那一张轻薄的燕

子笺,喉中幽幽咽咽地悲鸣着,白发苍苍,伏在段潇鸣病榻前,哀嚎一声:“

少夫人!老朽对不住你啊……!”声罢,嚎啕大哭。

段潇鸣知道他们两人看到了,也不想再说话,奋力挣扎着,想要去拾起那一

张落在地上的纸笺。

霍纲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这样一张波澜不兴的面具,他已戴了半生,人说他

喜怒不形于色,或许是吧,这面具戴了半生,他已经不知道怎样用表情去表达

自己的心情了,从小的时候,他明白用表情表达心情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以

后,他就忘记了,忘记了原来人还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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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纲弯腰下来,将纸笺拾起,双手奉到段潇鸣面前,看他枯瘦到骨脉分明的

手,剧烈地颤抖,将那一纸‘遗诏’置于火焰上,跳跃的火舌一舔而上,眼见

着千古燕子笺,在一瞬间,灰飞湮灭……

孟良胤还在独自饮泣,段潇鸣也不管他,只抬起晦涩的眼眸,将藏在被中的

那一对珩璜拿出来,无力地看着霍纲,轻声道:“棺木中什么也不用放,就放

这一双玉璧即可……”

霍纲双目视线落定在那一对珩璜上,抬不起头来看段潇鸣的眼睛,只伏地一

拜,道一声‘是!’

段潇鸣交待完了所有的事,又把慕容桑儿母子传了进来。他临终之刻,看着

唯一的儿子在母亲怀里哭闹着挣扎不休,那嘹亮的嗓音,在这夏日沉沉的殿室

内,显得格格不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仰视帐顶,犹如望

着碧海蓝天,喉间哑声道:“前面有风……后面……有雨,你们……你们……

段潇鸣最后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慕容桑儿见状,大哭一声,抱着儿子扑

到他身上,泣道:“臣妾愿意追随陛下于九泉!”

此言一出,孟良胤与霍纲俱皆震骇,难道她刚刚都听到了?

慕容桑儿见段潇鸣的双目已经阖上,愈发哭得惨痛,惊叫着连连哭道:“求

陛下成全!求陛下成全!”

孟良胤与霍纲也再顾不得她到底听到没有,一齐跪上前,确见段潇鸣闭眼,

一点动静也没有了。霍纲看了孟良胤一眼,伸手去探段潇鸣鼻息。

“陛下,驾崩了……”孟良胤还未来得及问,霍纲已经道了出来。

慕容桑儿大叫一声,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霍纲疾步而出,到前殿朗声对侯在那里的太监总管道:“陛下驾崩,命皇长

子即位!”

霍纲的声音极其洪亮,只因祖宗成法,唱报哀号需如此。

这一声‘陛下驾崩,皇子继位’,便是段潇鸣在这世上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原来,这便是死亡,完全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安然……

往昔历历,一幕一幕都在眼前转过,如重山复水,走到了地老天荒,不记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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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二岁起随父征战,一生杀伐无数,戾气太重,本料想不到会有今天。

到头来,终是负了你……

忆往昔,泪婆娑;千帆过尽处, 荣华一场梦, 塞上一曲笛……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情生情死,乃情之至。我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那夜关山雪满 ,寒光朔朔,千山皑皑,苍茫月下,执手长相忆。

一纸燕子笺,你嫣然的一笑,从此黄泉碧落分两地。

千里迢迢,惟有心系,生已求不得,且凭时光荏苒,悲恨相续。

待从头,满眼不堪,三月暮。所及处已千山绿。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喧嚣过……

寂静过……

生过……

死过……

爱过……

恨过……

且听,画楼西畔,琵琶一曲,唱罢,竟已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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